【回憶放置所】童年

「我常以為自己會死掉。」 如果要用一句話總結自己的童年，這是第一個出現在我腦中的句子。 從小母親就對我很嚴格，不慶祝生日、不買玩具、禁看電視，也不能有自己的想法和個性，如果顯露出他不欣賞的特質，他會用嫌棄的語氣說：「你為什麼那麼三八。」或是直接拿棍子打我。而所謂的「三八」，是一個孩子將絲巾綁在腰上當作長裙，在房間高興地轉圈；是一個孩子把遙控器假裝成麥克風，在客廳開心地唱歌。那時候的我還在讀幼兒園，因為害怕被處罰，只好將他討厭的自己推進深不見底的地窖，接著關上一扇又一扇厚重的門，扣上一道又一道牢固的鎖，無視門後心碎的哭泣聲。 母親期待的樣子除了乖巧外，還必須成績優異。書架上總是擺滿不同版本的自修和測驗卷，放學要去補習、不准跟同學出去玩，任何他認為會阻礙孩子取得好成績的事都會被扼殺。唯一被允許的娛樂就是閱讀，那個米色和綠色交織而成的大書櫃，是我小時候最大的慰藉。只有沉浸在文字裡，我才可以透過想像力暫時逃離這一切，才能偷偷跟那個被關在地窖的自己說說話。 而以上只是冰山一角。 當我沒得到前三名，他甩我巴掌並禁止我去上廁所；當我考了88分，他拿捆了厚膠帶的竹棍打我全身，連臉也不會錯過；當我不聽話，他把我衣服脫光，拖到浴室用水管抽打；當我的評量沒寫完，他對著我咆嘯並用剪刀剪掉我的頭髮；當我不小心打破盤子，他拿枕頭用力悶住我的口鼻，讓我無法呼吸。 這些是我感到瀕死的片刻，而這些恐懼的片刻堆砌成我的童年。 18歲時我考上新竹的大學，找到理由逃離這個家後，就再也沒有搬回去，每年回家的次數也屈指可數。因為小時候的傷害，我長成了自卑且缺愛的大人，不知道怎麼愛人也不會被愛，親密關係總是一團混亂，每段感情都是傷痕累累收場；一直到我開始接觸心理相關書籍，才漸漸察覺自己的問題。而過沒多久，母親也去世了。 我曾經很氣，氣他不負責任，氣他把我當發洩對象，氣他把我的生命攪爛，然後不說一句就離開，氣他留我一個人花費數月、數年甚至一輩子的時間，去拾起那一片又一片被他砸碎的心。然而滿腔的憤怒也無法改變已經受傷的事實，除了閱讀書籍外，我也嘗試諮商，與伴侶坦承這些過去，開始輕撫那一寸又一寸的傷痕。

現在的我，已經不會再夢到母親的種種暴行，也不會半夜被嚇醒，心中的恨也漸漸放下，練習看見自己的好，相信自己是值得被愛的。雖然離痊癒還有些許日子，但當年那個被關在地窖的孩子，總有一天會看見陽光的，會有那麼一天的，我如此相信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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