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於 2024/09/13閱讀時間約 8 分鐘

【隋唐天下群英傳-明月照山東,八風吹不動】

「天下明德,始於虞舜。」
盧太翼看著跪在面前的弟弟盧德,久久不發一語。心中不斷迴盪著的,就是那句讖文。
這並不是他的親弟弟,畢竟,盧太翼本不姓盧。他本名章仇翼,乃隋氏二朝最受信賴的術士。楊廣賜其盧姓,也是希望能好好管管盧家。
做為數百年來的北朝四大姓之一,盧家在近百年來相當不安份。自然,也不是朝廷隨便派個阿貓阿狗來,就能讓盧家低頭的。
章仇翼的第三個身分,就是佛門之主神贊上師,黃河南北逾千佛寺,都是聽他指揮分派的。
思及此,章仇翼不自覺的冷哼一聲,但盧德仍是跪伏不動。
近年來,據傳江南有僧人道信,正在推行佛門外道,頗為風行。加上各地紛亂四起,神贊上師的威信,那是一天比一天低。
章仇翼並不因此慌張,他知道一切的混亂根源,都是因著「唐虞再現」。
新唐,將會帶來新的法難。
作為佛門之主,章仇翼制定的計劃,就是加速唐虞夏的禪讓進程,令商周之世早至,來避過法難。
可如今唐蹤已現,虞舜卻仍然半點消息也沒有。
對佛門來說,未來自然是可變的,否則修行何用。問題只在因果。一旦結果與成因沒有任何關聯,那就表示未來沒有被改變。只是被延後了而已。
是以但凡逆天改命,定不可盡涉,該注意適可而止。這也是各宗各派之間不成文的規定。
但對儒家道宗來說,虞舜是否出現,不過影響宗派權力。佛門卻是生死攸關的大事。
說不得,章仇翼決定出手,召來了盧氏弟子盧德。
透過安排在新任儒聖崔君肅身邊的眼線,章仇翼早已知曉,崔家所培育的火德之君。
如今,章仇翼要做的,不過是找一個替死鬼,把權柄跟天命都送給儒家的火德。再讓自己扶植多時的江南王世充一口氣將其吞併,迅速完成「唐虞夏商」的交替,把唐之法難對佛門的傷害,降到最低。
這個有死無生,公子獻頭的任務,自然不是隨隨便便找個人便能勝任。
盧德出身低下,本是村子裡挑大糞的。
章仇翼第一次見到他,面不改色,步履如飛的挑糞,就打定主意要招募這個人。等到發現盧德食不求美,少吃多做,又更確信了此人堅忍不拔的性格。
當然,章仇翼不至於告訴盧德,此行的真正目的與結果。
跟煽動各地造反一樣的說法,只要把聽眾的苦命,一律歸咎到某個事物上,聽眾自然會產生力量。
再提供他們對抗元兇的做法,那還有不唯命是從的?
佛門弘法六百年,只有上師才能得知這無往不利的訣竅。
一切眾生分五種姓,上等人成就上等智覺,便是佛門正道。
那些聲論眾生既皆有佛性,當一切平等的禪法外道,也定會在度過這場法難之後平息吧。
盧德就此改名為「盧明月」,領佛門之主印信,前往齊郡招兵買馬。
長白山賊新破,齊郡多的是散盜流寇,等著能賞他們一口飯吃的新主子。
章仇翼倒是沒有想過,盧德其實只是沒有嗅覺。
尋常人害怕的惡臭,他沒有知覺。
一般人生活中最重要的進食,他也沒有興趣。
當盧德成了盧明月。從賤民踏上權力者的道路後,壓抑多年的殘缺,將把盧明月帶往未知的方向。
該煩惱盧明月造成什麼災害的人,也不是章仇翼了。
齊郡通守張須陀,看著這份新的報告,眉頭皺得是更緊了。
一身戎裝的他,正在向蹲狗山進軍。
大破王薄,已經是去年的事了。如果上天再給張須陀一個機會,他告訴自己,絕對不會再這麼衝動。
大隋三十年太平日子,讓所有將軍都忘了,盜賊是什麼樣的團夥。
在王薄率領下,他們是數十萬的長白山賊。但打敗了王薄,長白山賊也不會就此憑空消失。
有人投降。
有人逃去外地。
但更多的,是竄入山中湖澤,據地為王。
原本一個巨大的目標,瞬間分散成一個又一個小集團,為禍齊郡……
通守張須陀這幾個月來,除了疲於奔命之外,也不知道該用什麼來形容了。朝廷給的官爵賞賜是不少,但你也得有那個命,那個時間坐下來享受享受啊。
「項王坑殺二十萬秦軍,還是挺有道理的。」
一旁,天生神力羅士信正搖頭晃腦讀著《史記》。
羅士信的武勇,在戰場上確是難逢敵手。但張須陀不得不教育教育這個孩子,光憑武功是成不了大事的。
不然叫老人家的臉往哪兒擺啊。
打仗無敵,讀書無名的定律,在羅士信身上也是得到了很好的體現。
不過他時不時就會這麼天外飛來一句,也讓張須陀有些懷疑,這孩子是不是大智若愚啊。
雖然張須陀此時只想賞羅士信一巴掌而已。
「非也非也,項羽若是真怕秦軍造反,任其解甲歸田便罷,何須徒增殺孽?」
反駁羅士信的,卻是年紀更小,日前才被逐出道宗的少年,李淳風。
自羅士信立下大功以來,張須陀一改舊觀,不以年歲外貌評人。李淳風當時所持,雖只是秘書監薦書,但張須陀素知「李氏當王」之讖。
有與朝廷權貴關係密切的李氏少年而不用,豈不是傻。
正好李淳風與羅士信年齡相仿,又讀過不少書,張須陀遂將其安排在羅士信身旁。名為參軍,實為師長。
李淳風有時點評之處,也是令人耳目一新。
項劉故事誰人不曉?但項羽為何坑殺二十萬秦軍,李淳風似有高見。
元帥營帳中眾人,不約而同的轉過頭去。
只聽得李淳風道:「不是項羽要殺秦軍,而是各國諸侯不能容三秦。若二十萬秦軍遭到釋放,項羽的關中王位,定是無可動搖。這就是民心啊。」
剛從帳外走入的秦瓊,聽見了這句話,搖了搖頭,笑道:「打仗一石米,算是百姓出的?還是世家大族出的。什麼,才是民心?」
李淳風打了個響指:「秦將軍果然內行,所以才說,當時的局面不是項羽的考量,而是關中秦地世族與六國世族的角力。項羽殺二十萬秦卒,分封十八諸侯王,就是他在政治場上,輸給了六國世族……這是最大的問題,楚國世族,當時支持的不是項羽。所以離開關中之後,項羽就要憑他打仗的本事,來找回場子了。」
帳中眾人也知道,這等千百年前事,誰也說不準。但李淳風的說法,無疑是一個新的視野。
一時間,眾人各有所思,陷入了沉默。
只聽主帥張須陀道:「說到底,還是要在戰場上分勝負……淳風,你可懂行軍布陣?」
李淳風連忙起身拱手道:「略懂……元帥之前沒問,我就沒說了。」
張須陀也不介意,續道:「蹲狗山諸賊,怎麼打,可有對策?」
李淳風點點頭:「蹲狗山勢崎嶇,進路有限,易守難攻……這一路走來,諸位將軍已經說過好多次了。不過呢,就像士信這樣的勇士,對付他最好的方式,就是『病』!」
諸將尚未明白李淳風的意思,若有所思的張須陀頭也不抬,便道:「你是說,消耗?」
「元帥英明。」李淳風笑道:「風邪入體,任憑你鐵打的身子,也要吃不消……這就叫『黃帝八風營』。」
有名堂,張須陀索性坐下:「都過來,聽淳風說。」
李淳風隨手拿起一根木枝,在沙地上畫起方格來:「九宮之數,戰陣之本。太一在西,無堅不摧……」
羅士信第一個不耐煩,罵道:「這些都是知道的,說些不知道的來聽聽,可好?」
李淳風不以為意,笑道:「好,野戰攻防,太一必是八方移動,盡展奇巧。但諸位可曾想過,守禦之時,太一便只居中宮,被動應戰?這時候,八方就是進攻者的場子了……若是十倍圍之,那有何難?今日就是我軍兵力不如山賊,才顯得出八風營的奧妙。」
大家都知道要說到正題了,即使羅士信還要多嘴,也是給按了下來。
「南方曰大弱風營,內傷於心,外在於脈;西南方曰謀風營,內傷於脾,外在於肌;西方曰剛風營……」
雖然大部分的將領,都還聽得一頭霧水,但張須陀已經了然於胸:李淳風是以《黃帝內經》的九宮八風,來指點戰術。
每一個營,都有其真實的目標,與表面的任務。
比方大弱風營,要以襲擾對方補給路線為偽裝,探查敵方主將所在,在決戰時施以突擊。
謀風營以正面與對方防禦工事衝突為偽裝,實則借助大弱風營的成果,找出敵方糧倉。
八風營的表面與真實任務,相輔相成,務求逐步削弱對方實力,令敵人防不勝防。當此局勢,確實是再適合不過。
張須陀隨即開始分派各營長與任務,要求所有人在抵達蹲狗山前熟習。
安排妥當,張須陀對李淳風道:「此戰若得勝,淳風你定為首功。」
李淳風連忙搖手道:「萬萬不可,就算元帥把我的名字報上去,秘書監也定會刪去,沒得浪費了一個弟兄們領賞的機會。」
「是嗎?」
張須陀不打算過問,至少,他肯定李淳風定非常人,而且對自己沒有惡意。
暫時這樣就行了。
面對越來越亂的時局,能夠多一分力量,此刻,張須陀是覺得安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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