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10-31|閱讀時間 ‧ 約 25 分鐘

賭上國運的熙寧變法:慶历新政·朋黨之爭

新瓶舊酒

我們如果把仁宗親政時,呂夷簡(979年-1044年,字坦夫。北宋壽州[今安徽壽縣,一說鳳台縣人]人)上奏的“手疏陳八事”稱為老八條,範仲淹新政稱為新十條,放在一起來看,更可以看出,所謂新政不過是新瓶舊酒的政策宣示而已。
老八條:正朝綱 — 新十條:明黜陟 老八條:塞邪徑 — 新十條:明黜陟、抑僥幸 老八條:禁貨賂 — 新十條:均公田(為了防止官員貪腐,更具體的給予公田養賢,此為新舉措) 老八條:辨佞壬 — 新十條:擇長官 老八條:絕女謁、疏近習 — 這是對皇帝私人囑托。 老八條:罷力役 — 新十條:減徭役 老八條:節冗費 — 新十條:沒有對應政策
新十條獨有的:
精貢舉:科舉內容的更改,著重策論和操行 厚農桑:政府幫助農民開渠築堤 — 不知道如何配套實施? 修戎備:恢複府兵制 — — 十事中有九事先後頒布詔書,加以施行;唯獨“修武備”,因為輔臣們大都以為不可行而沒有被採納。 重命令、覃恩信:都是強調已有政策的執行。
由此可見,所謂慶历新政幾乎是呂夷簡十年來執行老政策的翻版。
慶历新政沒有制度性建設,而且也沒有具體有效的執行方法。範仲淹所做,不過是在慶历三年底,選派了精明幹練的按察使(始見於唐朝。原為監察性質的官職)去各路考察,每當得到按察使的報告,他就翻開各路官員的花名冊,將不稱職者的名字勾掉。樞密副使富弼(1004年-1083年,字彥國,河南[今河南洛陽東]人)見他毫不留情地罷免一個又一個官員,不免替他擔憂。
朱熹(1130年10月22日-1200年4月23日,字元晦,一字仲晦,齋號晦庵考亭,晚稱晦翁,又稱紫陽先生紫陽夫子滄州病叟雲穀老人,行五十二,小名沋郎,小字季延,諡,又稱朱文公。南宋江南東路徽州婺源縣[今江西省上饒市婺源縣]人,生於福建路南劍州尤溪縣[今福建省三明市尤溪縣])是南宋的理學家,程朱理學集大成者,被尊稱為朱子。李幼武(?-?,字士英,南宋吉州廬陵[今江西吉安]人。為趙崇硂外孫)。朱熹、李幼武著述《五朝名臣言行錄》記載範仲淹罷免官員的情景。
宋範仲淹為相,銳意改革吏治,取諸路監司名冊,將不稱職者姓名一筆勾去。 富弼 在其側雲:”十二丈則是一筆,焉知一家哭矣!” 仲淹回答說:”一家哭,何如一路哭耶!”
— — 朱熹、李幼武,五朝名臣言行錄·參政範文正公
朋黨之爭
儒學的基礎是孔子、孟子的語錄體記載的文章,缺乏嚴密性的思考,更不要提邏輯性的論證。《論語》、《孟子》等更多是倫理性的剛要,也缺乏實行的現實性策略和方法。
君子矜[jīn,莊重;敬慎]而不爭,群而不黨。
— — 孔子,論語·衛靈公篇
既然君子不黨,那麼結黨的當然是小人了。
我們這個黨不是黨外無黨,我們是黨外有黨,黨內也有派,從來都是如此,這是正常現象。我們過去批評國民黨,國民黨說黨外無黨,黨內無派。有人就說:“黨外無黨,帝王思想,黨內無派,千奇百怪。”
— — 毛澤東,在八屆十一中全會閉幕式上的講話,1966年8月20日
黨外無黨,帝王思想,黨內無派,千奇百怪。”是陳獨秀(1879年10月9日-1942年5月27日),字仲甫,號實庵,1914年始用筆名獨秀,安徽省安慶府懷寧縣人。是新文化運動的主要開創人和領袖之一。也是中國共產黨主要創始人之一及初期領袖)最早說的。毛澤東(1893年12月26日-1976年9月9日,字潤之,湖南湘潭人)也贊成。有人群的地方就有“群”,何況政治呢。但是因為有孔子說“君子無黨”,形成了历朝腐儒,善於利用朋黨之說攻擊不同政見者。宋朝历代皇帝也特別警惕有朋黨的存在,只要說誰是搞朋黨,就會將其貶職或罷免。
宋代黨爭尤其激烈,王夫之認為宋代朋黨之爭始於仁宗景祐時期的各位大臣。而且王夫之特別強調,宋代黨爭是肇始於君子。
朋黨之興,始於君子,而終不勝於小人,害乃及於宗社生民,不亡而不息。宋之有此也,盛於熙、豐,交爭於元祐、紹聖,而禍烈於徽宗之世,其始則景祐諸公開之也。
— — 王夫之,卷四·仁宗
仁宗的郭皇後(1012年-1035年,北宋宋仁宗趙禎的第一任皇後,平盧軍節度使郭崇的曾孫女,被廢為淨妃出家,法名清悟有太後做靠山,驕橫任性。她仗著劉太後的權勢,監視仁宗的行蹤,使仁宗不得親近其他宮女妃嬪。
太後在宋仁宗明道二年(1033年)三月逝世後,郭皇後失去了靠山卻不懂節制。一次,尚氏當著郭皇後的面向仁宗數說她的不是,郭皇後舉手就要打尚氏耳光,仁宗見狀上前阻攔,被郭皇後一巴掌打在了脖子上,指尖在頸中劃出了兩道血痕。仁宗大怒,說:“這是皇後該做的嗎!”拂袖而去。
仁宗將自己的傷口給呂夷簡看,告知自己廢郭皇後的決心。當時的右司諫範仲淹以及當時的很多大臣都反對。但是在呂夷簡的支持下,明道二年(1033年)十二月,仁宗下詔:“皇後以無子願入道觀,特封其為淨妃、玉京沖妙仙師,賜名清悟,別居長寧宮以養。”
十二月乙卯,廢皇後郭氏。 時尚美人、楊美人俱得幸,素與皇後忿爭。一日,尚氏於帝前有侵後語,後不勝忿,批其頰,帝自起救之,誤批帝頸。帝大怒,內侍閻文應因與帝謀廢後,且勸以爪痕示執政。帝以示呂夷簡,告之故,夷簡以前憾,遂主廢立之議。帝猶疑之,夷簡曰:”光武,漢之明主也,郭後止以怨懟坐廢。況傷陛下頸乎?”帝意遂決。 夷簡先敕有司不得受台諫章奏,乃詔稱皇後願入道,封”淨妃玉京沖妙仙師”,居長寧宮。台諫章奏果不得入。於是中丞孔道輔率諫官範仲淹、孫祖德、宋庠、劉渙,禦史蔣堂、郭勸、楊偕、馬絳、段少連十人詣垂拱殿伏奏︰”皇後,天下之母,不當輕廢。願賜對,盡所言。”殿門闔,不為通。 道輔扣鐶大呼曰:”皇後被廢,奈何不聽台臣言!”尋有詔,令夷簡諭以皇後當廢狀。 道輔等至中書,語夷簡曰:”大臣之於帝後,猶子事父母也。父母不和,可以諫止,奈何順父出母乎?” 夷簡曰:”廢後有漢、唐故事。” 道輔曰:”人臣當導君以堯、舜,豈得引漢、唐失德為法邪!” 夷簡不能答,即奏言:”伏閣請對,非太平美事。” 遂出道輔知泰州,仲淹知睦州,祖德等罰金,仍詔台諫自今毋相率請對。明日,道輔等趣朝,欲留百官揖宰相廷爭,至待漏院,聞詔乃退。道輔鯁挺特達,遇事彈劾無所避,天下皆以直道許之。 簽書河陽判官富弼言:”朝廷一舉而兩失,縱不能複後,宜還仲淹等。”不聽。
— — 宋史·紀事本末·卷二十五
宋仁宗也是相當忌諱大臣之間“結成朋黨”的。廢郭皇後事件,是呂夷簡與言官的一次對決。王夫之認為,有意讓行政官員和言官相爭,是仁宗開啓朋黨的之爭,延及後世的原因。
自仁宗之為此制也,宰執與台諫分為敵壘,以交戰於廷。台諫持宰執之短長,以鷙[zhì]擊為風採,因之廷叱[chì]大臣以辱朝廷,而大臣乃不惜廉隅[yú],交彈而不退。其甚者,有所排擊以建其所欲進,而巨姦且托台諫以登庸,害乃伏於台輔。宰執亦持台諫之短長,植根於內庭,而假主威以快其報複。於是或竄或死,乃至褫[chǐ]衣受杖,辱當世之士,而好名者且以體膚之傷毀為榮。其甚者,布私人、假中旨,以居掖垣,而自相攻擊,害又中於言路。季世之天下,言愈長,爭愈甚,官邪愈侈,民害愈深,封疆愈危,則唯政府諫垣不相下之勢激之也。仁宗作法之涼,延及五百年而不息。
— — 王夫之,卷四·仁宗
慶历新政的實施太過急切,傷害了很多人的利益,於是朋黨之說又起。明道元年(1032年)八月二十三年,宮中夜里起火,藍元震(?-1077年,北宋宦官。藍元震與長兄藍元用同為宦官藍繼宗養子)有護駕之功,深得仁宗賞識。他在慶历四年(1044年)春,上書仁宗,指責範仲淹等互為朋黨,朝中互相提攜,假以時日,會成尾大不掉之勢。不過當時仁宗並不相信。
至使內侍藍元震上疏言:‘範仲淹、歐陽修、尹洙、餘靖,前日蔡襄謂之四賢。斥去未幾,複還京師。四賢得時,遂引蔡襄以為同列。以國家爵祿為私惠,膠固朋黨,苟以報謝當時歌詠之德。今一人私黨,止作十數,合五六人,門下黨與已無慮五六十人。使此五六十人遞相提挈,不過三二年,布滿要路,則誤朝迷國,誰敢有言?挾恨報仇,何施不可?九重至深,萬幾至重,何由察知?’上終不之信也。”
— — 續資治通鑒長編·卷一四八
由於朋黨之聲日隆,歐陽脩(1007年8月1日-1072年9月22日,同“歐陽修”,字永叔,號醉翁六一居士,諡號文忠。籍貫吉州廬陵[今江西省吉安市],生於綿州[今四川綿陽]人)於慶历四年(1044年)四月,寫了《朋黨論》上奏仁宗:
大凡君子與君子以同道為朋,小人與小人以同利為朋,此自然之理也。然臣謂小人無朋,惟君子則有之,其故何哉?小人之所好者,祿利也;所貪者,財貨也。
— — 歐陽修,朋黨論
歐陽修說的沒錯,君子有朋黨,小人也有朋黨。但是孔子不承認君子朋黨,所以歐陽修的辯護,不過是做實了新政派的朋黨之說。
梅堯臣(1002年-1060年,字聖俞,行二,世稱宛陵先生,又稱梅二十五。江南東路宣州宣城[今安徽省宣城縣雙溪]人)少即能詩,早年曾受西昆詩派影嚮,風格清麗閑肆。後來去除浮靡,轉向古淡,和摯友歐陽修同為宋詩革新推動者。晚年參與編撰《新唐書》。著有《宛陵先生文集》六十卷。
範仲淹收群小鼓扇聲勢,又籠有名者為羽翼,故虛譽日馳,而至參知政事。上自即位,視群臣多矣,知仲淹無所有,厭之。而密試以策,觀其所蘊。策進,果無所有。上笑曰:“老生常談耳。”因喻令求出,遂為、宣撫使,因不複用。後為鄧、青、杭三州,專務燕游,其政大可笑。自謂已作執政,又知上厭之,不複收群小,籠名士,故底里盡露也。
— — 梅堯臣,碧雲騢
慶历新政的失敗,在於朋黨之爭。而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來自於局外書生的煽風點火。

煽風點火

石介(1005年-1045年,字守道,北宋兗[yǎn]州奉符[今山東泰安縣東南]人)師從於孫複(992年-1057年,字明複,號富春,晉州平陽[今山西臨汾]人。世稱泰山先生),讀書於徂[cú]徠[lái]山[泰安城東南],世稱徂徠先生。著有《徂徠先生全集》、《怪說》,是宋朝理學先驅,與胡瑗[yuàn](993年-1059年。字翼之,泰州海陵[今江蘇南通如臯]人。因世居安定堡,故世稱安定先生、孫複被後人合稱為“宋初三先生”,在當時名氣很大。
石介一生輾轉各地,都是出任一些小官,慶历新政開始前,好不容易調回京師,擔任國子監直講、太子中允、直集賢院。大概也是想再上層樓,就寫了篇歌功頌德的拍馬菊花的文章《慶历聖德頌》。他自述:
臣嘗愛慕唐大儒韓愈為博士日作《元和聖德頌》千二百言,使憲宗功德赫奕煒[wěi,光彩鮮明]燁[yè,光盛],昭於千古,至今觀之,如在當日。陛下今日功德無讓憲宗。臣文學雖不逮 [dài,達到;及]韓愈,而亦官於太學,領博士職,歌詩贊頌乃其職業。竊擬於愈,輒[zhé]作《慶历聖德頌》一首,四言,凡九百六十字。文辭鄙俚,固不足以發揚臣子之心,亦欲使陛下功德煒燁昭於千古,萬千年後觀之如在今日也。臣不勝死罪。臣賤,無路以進,姑藏諸家,以待樂府之採焉。
— — 石介
元和聖德頌幾乎沒有任何文採,什麼“躬攬英賢,手鋤姦枿[niè,樹木砍去後從殘存莖根上長出的新芽]。大聲渢[fēng,形容水聲或風聲]渢,震搖六合。如乾之動,如雷之發。昆蟲蹢躅[zhí zhú,徘徊不進的樣子],妖怪藏滅。”之類,在頌聖的文字中都排不上號,而且如此諂媚,實在有悖於儒家的教誨。文章熱情洋溢地頌揚了範仲淹、富弼、韓琦等新政大員後,對呂夷簡、夏竦[sǒng](985年-1051年,字子喬,江南西路江州德安[今江西]人)等人則斥之為“邪孽”、“大姦”。
範仲淹與韓琦當時正在回京赴任的路上,得知此事後大吃一驚,連連叫苦。範仲淹更是怒不可遏,慶历新政急需聯合各派,尤其是反對者中態度中性的官吏,才能壯大革新派的實力,然而石介的這篇文章卻擴大打擊面,使反對新政的官員人人自危,必然會導致強力反擊。範仲淹慨然道:“石介這個人要壞我們的事了。”
而石介的老師孫複也說“石介的禍難怕是要從此開始了。” — — 孫複謂石:“子禍始於此矣。”
石介的信和歐陽修反擊“朋黨”之說的《朋黨論》讓範仲淹感覺到問題的嚴重性,為避免黨禍牽連,決定主動退避。於是上奏請求出任西北邊防,再做固邊衛國的邊臣。
而仲淹、弼始恐懼,不敢自安於朝,皆請出按西北邊,未許。適有邊奏,仲淹固請行,乃使宣撫陝西、河東。
— — 《續資治通鑒長編》卷一百五十
慶历四年(1044年)六月,範仲淹請求外出巡守,仁宗任命範仲淹為陝西、河東宣撫使,仍保有參知政事的頭銜。
八月,富弼(1004年-1083年,字彥國,河南[今河南洛陽東]人)亦以樞密副使離京,出為河北宣撫使。
九月,晏殊罷相。
慶历四年(1044年)九月二十六日 ,杜衍(978年-1057年,字世昌,北宋越州山陰[今浙江省紹興]人)升任同平章事、集賢殿大學士兼樞密使,正式拜相。繼續執行範仲淹、富弼等未完成的慶历新政。
至此,風聲大雨點小的慶历新政就淅淅瀝瀝只剩下省略號了,十一月,“奏邸[dǐ]之獄”案爆發。慶历新政終於畫上了句號。

奏邸之獄

“奏邸之獄”是仁宗慶历新政期間一件大案。除《宋史》《資治通鑒》等正史外,宋人包括歐陽修、曾鞏(1019年9月30日-1083年4月30日,字子固,建昌南豐[今江西南豐]人,漢族江右民系,北宋散文家,被譽為“唐宋八大家”之一)等人文集、筆記、詩話、野史多有記載。
主要過程如下:蘇舜欽(1009年-1049年,字子美,開封[今屬河南]人)出任監進奏院(始於唐朝,是京城地方行政機構的駐京辦事處,內設有進奏官,掌報遞章奏,承轉詔令)。每年院內公文資料成堆,廢紙張、廢信封多得無處放。進奏院前任曾為此形成一個“慣例”:每年春秋辦賽神會時,將廢舊紙張賣掉,換點酒錢,大家開懷暢飲一番。
蘇舜欽便在慶历四年(1044年)十一月辦賽神會時,派人變賣廢紙,邀請王洙[zhū](997年-1057年,字原叔、源叔、尚汶,應天宋城[今河南商丘]人。北宋藏書家、目錄學家)王益柔(1015年-1086年,北宋河南府洛陽縣[今河南省洛陽市]人,字勝之,王曙次子)梅堯臣(1002年-1060年,字聖俞,行二,世稱宛陵先生,又稱梅二十五。江南東路宣州宣城[今安徽省宣城縣雙溪]人)等官員,一起聚餐。聚餐時,因為錢不足,蘇舜欽大概也是出於避嫌,自掏銀子十兩,並要求來者也象徵性出點錢,湊個份子。席間,大家無所顧忌,喝酒吟詩,一時興起,就喚來兩名歌妓助興。
宋代優待士人,文人聚會是很風雅的事。時任太子中書舍人的李定(1020年-1087年,字資深,揚州[今江蘇揚州市]人)聽說蘇舜欽的餐會,也想附庸風雅。蘇舜欽平時非常鄙薄李定的為人,便回絕道
樂中既無箏、琶、篳[bì]、笛,坐上安有國、舍、虞、比。
— — 洪邁,容齋隨筆
這里,指代國子博士(中國古代學官名。教授國子學生,並備政治咨詢及參與祭典)指代中書舍人(中國古代職官名,為輔佐皇帝的高級秘書官,掌詔令、侍從、敕旨、審閱上奏表章等事)[yú]指代虞部司(工部官署名稱),比指代比部司(刑部官署名稱)。意思是說我們下等官員喝酒,沒有高雅的音樂,怎好勞動您這樣高等職司的大駕屈尊?
李定碰了釘子,惱羞成怒,便設法打聽聚餐時的詳情,再添油加醋,把酒宴情形描繪得下流不堪,把此事告訴了禦史王拱辰(1012–1085,原名王拱壽,字君貺,開封府鹹平[今河南省通許縣]人)。王拱辰為翰林學士,累拜禦史中丞,和歐陽修是連襟。王拱辰娶了資政殿學士、戶部侍郎薛奎(967年-1034年,字宿藝,一字伯藝)的三女兒,歐陽修娶了薛奎的四女兒。但是薛奎的三女兒早亡,王拱辰又續娶了薛奎的五女兒。因此歐陽修曾調侃王拱辰“舊女婿為新女婿,大姨夫作小姨夫”,一時成為街頭巷尾的話題。一覺調侃造成了二人的積怨。
在慶历新政中,歐陽修旗幟鮮明地站在杜衍、富弼、韓琦和範仲淹一邊,而王拱辰卻是慶历新政的反對者。在“慶历黨爭”愈演愈烈之時,禦史中丞王拱辰就已經是論奏不已,很出了一陣風頭。
王拱辰與歐陽修同為國學廣文館同學,既有私怨,如今拿住蘇舜欽用公款吃喝、傷風敗俗的把柄,正好可以整治政敵、肅清異己。蘇舜欽聚餐用了賣廢紙的錢,還召妓助興,雖然都是當時官場的“潛規則”,然而上綱上線來論,確屬自我不檢點,予人以把柄。偏偏參加聚會的集賢院校理王益柔酒後,又吟出一首《傲歌》,這一切,都讓王拱辰如獲至寶,狠狠參了宿敵一本。
九月秋爽天氣清,祠罷群仙飲自娛。 三江斟來成小甌,四海無過一滿壺。 座中豪飲誰最多?惟有益柔好酒徒。 三江四海僅一快,且挹天河酌爾吾。 漫道醉後無歇處,玉山傾倒難相助。 醉臥北極遣帝扶,周公孔子驅為奴。
— — 王益柔,傲歌
王益柔的:“醉臥北極遣帝扶,周公孔子驅為奴。”確實傲慢,雖說這不過是詩人酒後的狂放之語,但細究起來讓周公、孔子受自己驅使,確有衊視禮法之過。此事處理過後,宋仁宗還感嘆:“輕薄少年,不足為台閣之重。”
範仲淹未識(王益柔)面,以館閣薦之,除集賢校理。預蘇舜欽奏邸會,醉作《傲歌》。時諸人欲遂傾正黨,宰相章得象、晏殊不可否,參政賈昌朝陰主之,張方平、宋祁、王拱辰攻排不遺力,至列狀言益柔罪當誅。韓琦為帝言:“益柔狂語何足深計。方平等皆陛下近臣,今西陲用兵,大事何限,一不為陛下論列,而同狀攻一王益柔,此其意可見矣。”帝感悟,但黜監複州酒。
— — 宋史·列傳第四十五
“奏邸之獄”發生時,蘇舜欽任同平章事、集賢殿大學士兼樞密使。他喜歡舉薦賢士,抑制佞幸之徒,因而多得罪於人。王益柔是被杜衍推薦給範仲淹的,杜衍也因此遭到攻訐。
慶历五年(1045年)正月,杜衍在出任宰相一百二十天後,被罷相,離京出任尚書左丞、知兗州。
正月二十八日,範仲淹被罷去參知政事,知邠[bīn]州、兼陝西四路緣邊安撫使。同一天,,富弼亦被罷去樞密副使,改任京東西路安撫使、知鄆州。
二月初四,罷磨勘新法恩蔭新法
三月初五,韓琦被罷樞密副使,加資政殿學士,知揚州。至此, 主持變法改革的主要人物, 全被逐出朝廷。
三月二十三日,廢除科舉新法,恢複舊制。
八月二十一日,歐陽修罷河北都轉運使,改知滁州。
至此,慶历新政徹底失敗。
一次聚會,帶來如此嚴重的後果,難怪王拱辰幸災樂禍地說:“吾一舉網盡之矣!”。雖然這些人被貶並不全是“奏邸之獄”的原因,單這次事件卻成為圧垮“慶历新政”的最後一根稻草。

處江湖之遠

一場突如其來的“奏邸之獄”徹底粉碎了蘇舜欽的夢想,他被除名後“散發弄扁舟”,從此飄然隱退。
蘇舜欽被削職為民,後離開開封,來到蘇州,看到五代時吳越國廣陵王錢元璙(887年-942年,字德輝,杭州錢塘[今浙江杭州]人,原名錢傳璙,是五代十國的吳越國武肅王錢鏐的第六子)近戚中吳軍節度使孫承祐 (936–985,杭州錢塘[今屬浙江]人,吳越王錢俶的外戚)的池館,蘇舜欽以四萬貫的價錢買下了這個園子,因感於古詩《滄浪之水歌》,故取名為“滄浪亭”,自號滄浪翁,並作《滄浪亭記》。
滄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纓。 滄浪之水濁兮,可以濯我足。
— — [戰國]佚名,滄浪之水歌
歐陽修應邀作《滄浪亭》長詩,詩中以“清風明月本無價,可惜只賣四萬錢”題詠此事。從此,“滄浪亭”名聲大振。慶历八年,朝廷複起蘇舜欽為湖州長史。年底,長期抑鬱的蘇舜欽因病逝世,年僅40歲。
滕宗諒(991年-1047年,字子京,河南洛陽人)少年為游俠,大中祥符八年進士。慶历三年(1043年)八月監察禦史梁堅彈劾他一“涇州賤買牛驢”、“邠州聲樂數日”、“到任後使過錢十六萬貫”等事,被貶知鳳翔府(今陝西寶雞市境),又貶虢[guó]州(今河南靈寶市境)。結果禦史中丞王拱辰上奏,以滕“盜用公使錢止削一官,所坐太輕”,甚至向皇帝宣稱,如果不依法辦理,一定辭職,逼得仁宗慶历四年春,將滕宗諒貶到岳州巴陵郡(今湖南岳陽一帶)。後謫守岳州三年。
在岳州時,滕宗諒向民間債主們宣告,只要付一筆錢,由政府向欠錢不還者追債,債主們紛紛委托政府追債,政府於是賺到了一萬緡[mín],用於重修岳陽樓。慶历六年(1046年),滕宗諒寫《與範經略求記書》給範仲淹,請他作記,隨信附送《洞庭秋晚圖》,範仲淹即應邀執筆寫下了千古名篇的《岳陽樓記》。
予觀夫巴陵勝狀,在洞庭一湖。銜遠山,吞長江,浩浩湯湯,橫無際涯,朝暉夕陰,氣象萬千,此則岳陽樓之大觀也,前人之述備矣。然則北通巫峽,南極瀟湘,遷客騷人,多會於此,覽物之情,得無異乎?若夫淫雨霏霏,連月不開,陰風怒號,濁浪排空,日星隱曜[yào,日光;照燿],山岳潛形,商旅不行,檣[qiáng,桅桿]傾楫[jí,槳]摧,薄暮冥冥,虎嘯猿啼。登斯樓也,則有去國懷鄉,憂讒畏譏,滿目蕭然,感極而悲者矣。(隱曜 一作:隱燿;淫雨 通:霪雨)至若春和景明,波瀾不驚,上下天光,一碧萬頃,沙鷗翔集,錦鱗游泳,岸芷[zhǐ,香草名]汀[tīng,水邊的平地]蘭,鬱鬱青青。而或長煙一空,皓月千里,浮光躍金,靜影沉璧[bì,美玉],漁歌互答,此樂何極!登斯樓也,則有心曠神怡,寵辱偕忘,把酒臨風,其喜洋洋者矣。嗟夫!予嘗求古仁人之心,或異二者之為,何哉?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居廟堂之高則憂其民,處江湖之遠則憂其君。是進亦憂,退亦憂。然則何時而樂耶?其必曰“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乎!噫!微斯人,吾誰與歸?
— — 範仲淹,岳陽樓記,時六年九月十五日。
慶历七年(1047年)初,滕宗諒調任蘇州,三個月後病逝於蘇州任所,享年五十七。葬於蘇州,後其子孫遷葬於青陽縣城南金龜源。宋人王辟之《澠水燕談錄》稱“滕子京謫守巴陵,治最為天下第一。”《宋史》評價:“宗諒尚氣,倜儻自任,好施與,及卒,無餘財。”
旭,2022年8約12日,9月5日、10月20日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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賭上國運的熙寧變法:人情共恨春猶淺,不問寒梅有幾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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賭上國運的熙寧變法:拔地萬重清嶂立,懸空千丈素流分
賭上國運的熙寧變法:往事悠悠君莫問,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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賭上國運的熙寧變法:直至如今千載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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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旭,日在九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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