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唐天下群英傳－武氏之謀】

李世民看著被綁縛到眼前的薛仁杲，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這是殺死他兄弟的仇人。

但不知為何，盯著薛仁杲的雙眼，李世民的心中半點怒氣也提不上來。

李世民很肯定，自己絕對沒有忘記過，為兄弟報仇這件事。為了報仇，他學習兵法，學習天下大勢，學習權力鬥爭。

不過……他好像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仇敵跪在面前時，該要怎麼做？

用同樣的方法殺了仇敵？

不，那太便宜了。

可即便千刀萬剮，薛仁杲能感受自己當時的痛苦嗎？

李世民沒有忘記要報仇，但他似乎已經想不起來，當時的痛。

應該比險死還生還要痛。

只是應該。

李世民拔出一把短刀，走向薛仁杲，一言不發將刀插進了薛仁杲的肩頭。

沒有任何人發出一點聲響。就連挨刀子的薛仁杲也沒有。

「痛嗎？」李世民問道。

薛仁杲道：「不痛。」

鮮血汩汩流下，但薛仁杲連眉頭都不皺一下，看似並非作偽。

這真的是一個怪人。

突然，薛仁杲沒來由地開口：「我記得了，你是假的李世民。」

李世民並不驚慌，即使他們正在軍營牙門，幾千雙眼睛盯著他們，李世民還是覺得，好像世上只有他和薛仁杲兩人。

這是很奇妙的感覺。

世界上，只有薛仁杲真正知道他是誰。

「你憑什麼說我是假的？」李世民淡淡道。

這些年來，李世民也只有很偶爾才想起這件事。

薛仁杲笑了：「爹也問我，郝叔叔也問我。」臉上的神氣，像個孩子般自傲。又像回到了當年的金城。

李世民開始有點怒意了。

薛仁杲續道：「我說，因為那個，比較好看。」

李世民先是一愣，繼而仰天大笑。

笑聲不絕，笑得眼淚都流出來了。

周遭的軍士不明白這些對話，保持著鎮定。

後方看熱鬧的只聽得笑聲，想來大勢已定，也跟著笑起來，歡呼起來。

唐軍陣營中，一時震天價響。

世事，便是如此荒謬。

李世民心中只有這個念頭。

薛仁杲很開心，當年他如此說，父親也是一般的哈哈大笑。不過場面哪有今天這麼熱鬧。

「那我可以走了吧。」薛仁杲道。

聞言，李世民收起了笑容。

「不行，從今天起，你就要聽我的命令了。」

薛仁杲皺起了眉頭：「我不能聽你的，我爹是皇帝，我也是皇帝，大家都說，要聽皇帝的命令。」

李世民略一沉吟，道：「你爹也聽弘化通守令，弘化通守便是我爹，所以你要聽我的。」

是時軍營仍是一片吵嚷，幾乎沒人聽見李世民與薛仁杲的對話。

房玄齡雖然聽見了，但他也發覺薛仁杲根本是個弱智的，認為李世民就是打算誆騙於他。

薛仁杲的眉頭皺得更深了，喃喃道：「那我們為什麼要打仗？郝叔叔說不打仗，我們的人就會沒飯吃啊。」

李世民點了點頭，道：「沒錯，現在我決定要把飯分給你們，所以我們不打仗了。你再也不用打仗了。」

說完，李世民轉身對房玄齡道：「擬一篇獻降文，讓西秦各軍知道，他們的皇帝，已經決定投效我大唐。」

在薛仁杲荒謬的答案中，李世民已經想好了接下來的行動。與其為了一己私怨殺掉薛仁杲，還不如利用他勸降剩下的西秦部隊，繼而接收隴西。

長安大興城中，大唐皇帝李淵的面前，擺著兩份受降報告。

一個是李世民擊敗西秦，接受薛仁杲投降。

另一份則是李建成迎接了李密。

一高一低。

李世民的報告下方，還有著厚厚一疊，那是隴西各縣城的捷報。

李建成這邊，就沒有下文了。

「世民的舉動，總是出乎我的意料。」李淵長吁一口氣道。

此時，他的身邊只有庫部郎中武士彠一人。

武士彠，本太原文水富商。

也是巧合，當年李淵從弘化轉調太原，途經文水休止。武士彠作為當地頭號富豪，自是熱情接待了這個新科太守，更在宴席之間，對李淵表示自己也想當官的念頭。

還未上任就有富家來攀附，對李淵而言是大大的好事。

文水地處偏僻，武家也缺乏人脈……若不是李淵自弘化而來，一般地方官上任，也不會經過文水。

武家雖有薄財，但算不上太原的名門望族。由於開皇年間禁奢侈品，才靠著糧食跟鐵製器具買賣賺了一些錢。

李淵到任後，便徵召了武士彠為行軍司鎧，管理軍隊裝備。

這官職不大，武士彠又是相關買賣的行家，倒也沒引起溫家等大世族的反對。

不過，武士彠既然有志當官，就不是那樣容易打發的。他一度進獻兵書與符瑞給李淵，屢言李淵必將高升，貴不可言。

李淵雖不敢納，但也很是把這個武士彠放在心裡。

後來，朝廷軍隊歸太原掌管，副留守王威有意掌權，但大族與李淵關係密切牢不可破，王威便找上了武士彠。

武士彠一邊虛應敷衍王威，又暗中阻斷王威意圖收買的太原將士，並通知李淵。這也讓李淵在反制王威等人的行動上，佔了優勢。

隨著李淵起義，自是將武士彠歸為心腹，但表面上不動聲色，只是轉任大將軍府，繼續管理裝備器具。

就是入京稱帝，武士彠也不過轉為庫部郎中。

糧草，是大隋之世最主要的通貨。

除了朝廷建天下五倉，存有巨量之外，各地的糧食作物，自然是控制在世家大族手裡。

李淵不會傻到正面去跟世族搶奪這份利益。

但戰爭需要的，不只是糧食。

至少對於李淵的戰場而言，弓箭也是不可或缺的。

能有十萬箭矢，李淵就完全有信心，以三千士兵守城迎戰十萬大軍。就是出城野戰，一兩萬的敵軍，也是不在話下。

是以，李淵要的，就是讓武士彠護住這條「命脈」。

特別在奪下永豐倉之後，李淵與武士彠就開始規劃，如何從太原世族手中，奪回主動權了。

而李淵畫給武士彠的大餅，自然就是事成之後，讓武家成為太原的頭號貴族。

這次李淵把武士彠找來，所為也是此事。

李淵在國家大議上，難免要受太原河東世族制肘。但也不至於到傀儡皇帝的程度，一舉一動都受人監視。

東西戰線皆傳佳音，召見庫部郎中確認封賞，倒不是什麼大事。

武士彠恭恭敬敬道：「依臣之見，不如將李密也交給秦王。好教那些人得知，在我大唐，唯有幹實事的人，才得重用。」

將李密移交給李世民，意思便是要把東線戰場也讓李世民負責。

李淵笑道：「士彠之言，總是深得我心。就是派遣神通北伐，直至目前發展也在你預料之中啊。」

武士彠道：「不敢，淮安王性躁，那是大興通人皆知。臣鄙賤，打聽一下也不是什麼難事。」

李淵點了點頭：「神通一家與我向來疏遠，命其北伐，不僅賣給他們一個人情，也給足了太原世族面子。現在他決定興兵討伐宇文化及，嘿，那真是面子裡子都給我做到盡了。」

武士彠道：「河北局勢紛亂，淮安王即便能勝宇文化及，竇建德也不是好相與的。太原世族為取河北，自會不斷投入，便如前朝煬帝三伐遼東，早晚無以為繼。到時他們也是要隨皇上搓圓捏扁的。」

李淵輕捋長鬚，道：「到時士彠你便是太原郡公，你看上的楊家之女，也不能再因身分之差，拒絕於你了。」

武士彠一躬到地，道：「人道姻緣天定，臣的姻緣，那真是天子所賜啊。」 （註：武士彠即是武則天的生父，此時武則天尚未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