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星的狂熱與心碎！讀芥川賞受賞作《本命，燃燒》（推し、燃ゆ）：燃燒過後，能否浴火重生？

▼ 緣起

第一次讀的《本命，燃燒》還是剛翻譯完成的電子稿件，開頭不到幾頁出現的一句：「追星可是賭命呢」，讓我幾近窒息地陷進這個故事中。

讀完稿件的那晚，22歲的我獨自一人蹲在約五坪的租屋處中央大哭，像是從溺水狀態中被搶救過來，即便窒息感揮之不去，仍暗自慶幸能夠腳踏實地、大口喘息。浸溼的雙眼冷瞪著磁磚地板，縮著身軀好一會兒，我想起故事中的主角朱里失去人生脊柱的狀態。那種失序、頹喪、明明離我好遠卻莫名能感同身受的解離感，讓我發覺，原來我們都是以一根脊柱勉強撐著過活，而我當時也多麼渴望能夠脆弱。

失去脊柱、匍匐前進的朱里究竟會如何活下去？窗外灑落的陽光會照亮哪裡？讀完之後有好多、好多問號，但就因為這些疑問，讓這個故事在我心中延續好久、好久。一直延續到現在，讀完《本命，燃燒》將近一年了，我還是想毫無保留地將這個故事推薦給你。

▼ 「迷／謎」之情感

根據書中的解釋，本命（推し）一般是指支持喜歡的對象或物件。精神層面的涵義上，與「迷戀」、「追求」等詞彙在語感上略有不同，是一種無法取代的執著與熱情，且如生存糧食般深植於生活之中。《本命，燃燒》首先著重描寫的，即是「迷」的「謎」之情感。

故事主角朱里是一個女高中生，成績表現不佳、無法融入家庭、不被社會接受，更因發展障礙而飽受身心靈病痛的折磨。在朱里深陷孤獨之際，她在螢幕前遇見了偶像上野真幸。

追星族也分好幾種──有信奉本命一切言行的人；也有人批評無法分辨是非的傢伙，根本是粉絲失格。有那種超愛本命，卻對他的作品絲毫不感興趣的人。也有人其實沒那麼愛本命，卻很積極回應貼文。當然也有那種只喜歡本命演出的作品，但對於一切緋聞敬謝不敏的人。不然就是為愛砸錢不手軟，或是喜歡和同好交流的人。我的態度則是持續完全解析本命的作品以及這個人，想看看他眼中的世界。（p.32）

對朱里來說，追星、推上本命，是任何人都無法撼動的第一要事。很難想像在現實世界裡什麼事都做不好的朱里，在追星的世界中，竟是專注地傾盡全心、堪稱上野真幸字典的超級狂熱者。花光工資收藏專輯與周邊商品只是基本，她從不遺漏本命的直播及相關消息，條列式記錄本命說過的每一句話，還創建部落格，成為粉絲圈中小有名氣的站姐。

旁人眼中看似瘋狂的行徑，卻是朱里免於迷失的歸屬。偶像散發溫暖的光，照亮了朱里陰霾般的內心，也是她唯一的救贖。

全心全意追星一事，喚醒了自我。確實感受到他的存在，也讓我感受到自己的存在。（p.165）

面對社會的不理解、咒罵與牢騷不絕於耳的破碎家庭，朱里彷彿與世隔絕。真實世界中的無奈始終像指甲、體毛這類微小而令人煩躁的事一樣永遠無法根除，只有追星讓這樣敏感的朱里知道，自己也能一心一意地做好一件事。另一方面，她透過解析本命，一併試著解讀世界。這或許就是朱里還存有一絲病識感與現實感的證明。

寫到這裡，我想起朱里與飾演彼得潘的上野真幸初次相遇時的場景，以及她一蹬而起，嚮往降落在夢幻島的心情。

我將在雜貨店買到的金色妖精粉遍撒全身，然後開心地連續蹦跳三、四次。兒時不管去哪裡都會穿著那種鞋底一觸地，就會發出聲音的鞋子。倒也不是想飛翔，只是靜靜等待聲音與聲音的間距逐漸拉長，直到再也聽不見的那刻，我究竟身處何方？（p.26）

我們可能並不處於情感弱勢，但我們都在不斷的碰撞中，尋找與協商出自己和世界的相處方式。不管追星與否，疑惑自己是誰、身處何方，應是我們的共同經驗。因此，我們該進一步思考的，並不是去評價「迷妹／弟」的非理性和脫離現實，而是嘗試理解，身而為人，我們都有建立自我認同與實踐生存價值的期待。

▼ 人生脊柱？

追星一事顯然已成為讓朱里活下去的唯一動力，本命是她的生活重心，更是內心的脊柱。因此，當上野真幸毆打粉絲的醜聞轉而炎上，朱里的生活齒輪也漸漸開始亂了套……

藉由這樣極端地狂熱，以及頓失生活重心的狀態，作者宇佐見鈴試圖促發讀者思考：「人生脊柱」是什麼？

我似乎逐漸意識到一件事──那個故意拚命逼迫且剝削自身肉體的自己、那個追求痛苦的自己，在捨棄了體力、金錢、時間，以及擁有的一切，只為了忘情地埋首在一件事上。然而，這件事淨化了我。就在有某個東西與痛苦做了交換，不斷地注入我體內，我才發現自己的存在價值。（p.109）

或許我們可以將「人生脊柱」理解為一種「熱情（passion）」。熱情是一強烈的情感，不是感官享樂，而是信仰般的熱忱。如同Passion一詞的原意──耶穌受難，它伴隨著痛苦，但仍甘願承受。也如宇佐見鈴所寫──忘情地埋首於一件事，在實踐熱情的過程中，我們似乎也常處於被剝削的狀態中而不自知，或其實我們並不那麼在乎。

仔細想想，這樣的心情並不是追星族所獨有。這種忘情，其實與你投入喜愛的工作、鑽研有興趣的知識、為關注的議題發聲、甚至是陷入熱戀並無二致。如同上野真幸因醜聞被炎上後，朱里仍決心支持本命到底，我們為了愛一個人，也時常蒙蔽雙眼，不去正視會讓自己受傷的毒刺。通常直到幻想崩解，我們才終於願意面對現實的醜陋，也總算意識到原來自己早已遍體鱗傷。

隨著醜聞的延燒，朱里一步步走向殭屍一樣的狀態。整個被陽光照亮的房間中，只見朱里匍匐前進、狼狽地為自己撿骨。在經歷所有狂熱與心碎之後，我想：原來極端熱情於一件事，最終也將燃燒自己。

我們究竟要死多少次，才能認清現實？在燃燒過後，我們能否浴火重生？

這是我讀完《本命，燃燒》，想對年輕厭世代提出的最大扣問。

▼ 震撼年輕世代

《本命，燃燒》是一部「純文學」小說，它呈現出粉絲對偶像單純而難解的情感，這很珍貴、很令人共感沒錯，但我們不能忽略它的文學價值與所代表的時代意義。

宇佐見鈴將文學結合「次文化」現象，開創純文學的新例。《本命，燃燒》一出版，即在日本年輕世代間掀起旋風，成功登上2021年日本最暢銷文學小說的寶座。在大眾關注之下，宇佐見鈴以《本命，燃燒》拿下第164回芥川賞後，也有各種好壞不依的評價與爭論，台灣讀者也是評價兩極。

但這不減我對《本命，燃燒》的喜歡，作家吳曉樂也評道：「有人認為過於白描，用語未顯足夠斟酌，持平來說，我也能明白這些立論的基礎，然而，我仍認為《本命，燃燒》出色卓絕，宇佐見鈴捕捉到世代籠罩之下，少數人的集體群像。」

我認為《本命，燃燒》是一個屬於當代年輕「厭世代」的故事，或許不該設定如此窄的TA，作者宇佐見鈴其實也期待這個故事能被全世代的人閱讀，但我就是這麼認為的。在面對看不見未來的世界時，這群人追的「星」或許不是偶像本身，而是一個完整的自我，一個能抬頭挺胸、站立行走的生存姿態。

不再追星的我不是我，失去本命的人生只是餘生。（p.169）

最後，我想說，讀完這本小說會感到不舒服是很正常的，因為我也是！就算深陷孤獨、處於情感弱勢、頓失生活重心……別忘了尋找意義本身即是活著，在過程中試著完成這個填空題：

不再﹍﹍的我不是我，失去﹍﹍的人生只是餘生。

希望我們都能在燃燒自己之後，優雅地浴火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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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後記

還是不敢想……如果我的本命被炎上會發生什麼事。不過可以肯定的是，我不會因此只能匍匐前進啦！

希望寶劍一切平安順心～

고마워요❤ 사랑해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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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宇佐見鈴、譯者：楊明綺、出版社：悅知文化、出版日期：2022/02/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