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有次上課在介紹各行各業,我們要表演動作然後給同學猜,我就抽到道士,我做了一個搖鈴的動作,大家猜不出來;後來我做了乩童的動作,搖頭晃腦的,人家就覺得那個是道士。」
社會外的神聖與世俗
民國八十六年出生的陳柏儒,是馬祖最年輕的道士,「我小時候就很喜歡去廟裡面,我感覺它是一個很安全、很祥和、很有庇護感的地方。」柏儒的爺爺陳高照先生,是島上著名的道士,以前「生意」很好的時候,經常一天要趕三、四場法事,「我爺爺有六個小孩,他們小時候要去打雜幫忙,可能是敲鑼打鼓,或是搬東西等等。以前沒有車子的時候,主家還要到道士家中挑扁擔,把道具、法器扛到他們家去。」辛苦而繁瑣的儀式,吃力不討好,正好父親那輩遇上經濟起飛的轉變期,有更多賺錢機會等著他們,誰都沒有承接的意願。
不被理解的身份象徵
「我們就是正常人眼中的異類。」國中開始柏儒跟著爺爺一起做法事,學習鑼鼓、經文等後場工作,20歲正式奏職成為道士。然而道士家族的「傳承」,並沒有受到家裡的大力支持,「以前我爺爺出去做就會有人七嘴八舌。我奶奶不喜歡我做這個,知道做這個很累,有時候是法事本身,有時候是和人的溝通。」一般人的25歲,可能還忙著繼續升學,或學習適應成為社會新鮮人,然而「道士」卻像一條脫離現實的神秘路徑,遊走在人與神的交錯空間,尤其在不夠成熟的年紀,做著成熟的事,更顯得進退維谷。
「對有些人來說這些儀式只是一個表演,只是需要我這種身分的人,去做這麼一段演出。我很討厭這種心態,你不尊重我,也不尊重神明,你只是因為收了錢,而做這麼件事情而已。」因誤解而無禮,因無謂而輕率,像一種不自知的集體霸凌,把儀式蘊含的信仰精神貶值成文獻裡的闡述內容。
燒香不是餵狗,「心有惡念,敬神無益」
「通常進廟裡面的人,都是心有所求的。」柏儒除了做道士,也是福澳境華光大帝廟副總幹事。那時柏儒剛進廟裡面服務,遇到一位奶奶祈求華光大帝救救在北竿出車禍的孫女,然而沒過多久,就接到離開人世的消息,「我那時候很生氣,覺得祂沒保佑這些相信祂的人,但後來想想,這可能是祂告訴我的方式:道法自然,世間萬物都跟著自然規律走,連神也在這規律裡面,每個人有自己的壽命,這就是結果。」在遇到無法解決的難題時,信仰往往是人們尋求慰藉的方式,然而信仰是成為生活的助力,並不是逃避現實的藉口,「我都會笑那些迷信的人,今天拜完不靈驗,就罵那個神:爛木頭,但祂憑什麼幫你?神明是自然而自發的扶持,不是因為你燒夠多的紙錢,夠『虔誠』,就完成你的願望。」
迷信與虔誠僅有一線之隔,網路兜售的符水、符紙只增不減,甚至仿冒的平安符、錢母層出不窮,這些五花八門的詐財之術,正是看準人們渴望獲取心靈安慰的症狀,「社會在變,道教也在變,信仰也是會改變,我會用符合年輕人的思維邏輯,去解釋所謂的道教和想傳達的概念,希望用健康、理性的角度去面對所謂的神。」於是去年柏儒藉由馬祖社造計畫製作信仰與觀光結合的「跟著華光大帝巡福走讀」摺頁,用比較輕鬆的形式,推廣馬祖的信仰文化。「對於馬祖人來說,神明不是嚴肅的,是好像住在家裡隔壁的一個長輩一樣。」今年九月還擔任兵兵島走讀計畫「得天獨厚的有福之澳」路線的講師,從華光大帝廟帶領大家走進福澳聚落的傳統與現代、從信仰到航海的時代改變。
信仰成神,終歸人心
「我們在這邊做事,不敢說自己有多虔誠,只是讓大家來華光大帝廟,看得起這個神明,看得起這個村子,就是這麼一件卑微的事情。」在華光大帝生日前,柏儒忙著插旗、掛燈籠、擺桌子、打掃,甚至在廟裡做事情到半夜,卻被別人指指點點。「對於有些人來說,廟就只是個燒香許願的地方,除了拜拜沒有任何意義,就算這個地方荒廢、又髒又臭都與他無關。但我們不是這麼想的,我們對這個地方是有期待的。」有些堅持並不是為了多遠大的夢想與目標,而是出自最純粹的理由:我們相信這麼做是對的。
「神明不會突然就成神,沒有這種事,祂必定是有大功績或生前做了對地方有貢獻的事情,所以神蹟是人做出來的,我們透過弱勢關懷或是分送拜拜的供品,就是我們替神明去關懷祂的信徒,這才是廟應該有的樣子。作為一個供奉神明的地方,就應該發揚祂的核心價值。」
在華麗而熱鬧的儀式活動裡,我們高喊傳統復興、文化傳承,試圖用外顯的包裝,掩蓋信仰凋零的事實,其實真正老去的不是習俗儀式,而是鎮守安居的約定,這不僅是廟宇存在的意義,也是世俗念想下被遺忘的價值,幸好這不為名利、不為利己的純然信念,還有人在堅守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