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藍之眸》改編的電影上週已在Netflix上線,由克里斯汀‧貝爾擔綱故事中的偵探,哈利‧米爾林飾演詩人兼偵探助手愛倫坡。大體而言,電影中大部分橋段都頗為忠於原著,甚至連對白都幾乎完全照著小說演;然而電影限於篇幅而略去許多細節,身為原著黨的我看完電影,難免有種「好多精彩場景沒拍出來」的惋惜。
看過電影勢必對結局的翻轉印象深刻,但先看了電影以後,會不會導致小說讀起來缺乏驚喜?
我個人認為,《淡藍之眸》反而是知道謎底之後讀來會更有樂趣的小說,就算沒看過電影,我也很推薦把小說讀兩遍。小說中不僅對主角蘭德的心理有細緻的描寫,更補足了蘭德與愛倫坡之間的情誼,而兇手在什麼地方露出馬腳、如何設下圈套也是看點之一。
哈利‧米爾林(左)跟愛倫坡(右)的對比照。小說中特別強調了愛倫坡額頭很高XD
一窺愛倫坡的前半生
如果要給這部作品一個定位,《淡藍之眸》就像是「愛倫坡前傳」,補完了愛倫坡生命中一段較不為人所知的時期。他在文壇真正嶄露頭角之前其實參過軍,甚至進了西點軍校,但一個詩人到底進軍校幹嘛?而他的創作中充滿了活埋、神祕儀式、死而復甦……這些黑暗的寫作主題究竟都是哪裡來的?《淡藍之眸》嘗試給予這些問題一個解釋,以豐富的歷史考據和深刻的人物塑造,讓你真的相信,是西點軍校的謀殺案、是蘭德影響了愛倫坡的一生與寫作。
(幽默的是,書中人物都不看好愛倫坡的創作,愛倫坡的詩集甚至被丟進哈德遜河,沒人猜到他之後會成為一代文豪。)
「啊,真教我吃驚,兩位先生。他對我說他是詩人。」
「喔,他是,」希區考克慘然一笑,「我蒙他餽贈了兩本詩作。」
「寫得可好?」
「是有些優點,可惜文理不通之極,至少我才疏學淺讀不通。我看是他少年時期過於嗜讀雪萊了。」(小說頁99)
父母之愛子 電影大致拍出了謀殺案的前因後果,不過在小說中更有另一個主題貫串全書,那就是親子關係──在不同的角色身上,作者讓我們看見了親子關係的不同樣態。
最引人注目的自然是馬奎斯醫生一家。馬奎斯醫生在軍校任職多年,兒子艾提默斯是軍校中的優等生,一家人乍看和諧美滿,然而蘭德和愛倫坡深入調查才發現他們深藏祕密。祕密之所以存在是源於愛,馬奎斯夫妻用不同的方式深切愛著自己的孩子,有人縱容,有人選擇視而不見,最終卻走向悲劇。沒有人察覺這個家庭的祕密,唯有歇斯底里的馬奎斯太太像個外顯的病徵,暗示這個家庭可能有更深的內幕。
不過這樣的馬奎斯一家卻深深吸引了愛倫坡,對於從小父母雙亡又與手足分離的愛倫坡而言,馬奎斯家也許恰好滿足了他對一個完整家庭的想像。
愛倫坡的全名是愛德加‧愛倫‧坡(Edgar Allan Poe),坡是他的本姓,愛倫則是他養父的姓氏,據記載坡和養母感情不錯,但跟養父愛倫先生的關係則時好時壞。小說中的愛倫先生是個精於算計的商人,幾近一毛不拔,看在妻子的份上才勉為其難供坡吃飽穿暖,不僅對錢吝嗇,也似乎吝於對坡付出關愛。愛倫先生如此告訴蘭德:
「我和已故前妻瞧他可憐,收容了他,一如收留流浪狗或受傷的鳥。……我對他的責任,如同我對任何基督徒的責任:不會更多,不會更少。」(頁410)
也許正是因為這樣,愛倫坡和蘭德才如此理所當然地建立了超乎尋常的情誼,明明沒有血緣卻更像真正的父子。蘭德是退休警探,不久前剛失去女兒,孤伶伶地在哈德遜高原隱居,卻也是軍校中第一個賞識愛倫坡、第一個注意到他擁有出色洞察力的人,在他身上,愛倫坡體驗到何謂父愛,甚至將蘭德納入了他勾勒的美好未來:
「我們找一座老宅子,那種坐落於郊區、有著美好老朽氣息的聖日耳曼式宅子,我們三個一塊住。如同現在這樣,關起窗簾,讀書寫作……說不完的話。我們來做夜之子民,蘭德!」(頁298)
蘭德則看見愛倫坡像自己一樣是個「異類」,正如愛倫坡所說,他們都是「孤苦伶仃之人」。愛倫坡總在蘭德自認孤單一人時突如其來地現身,替失去一切的蘭德暫時排解了孤寂。無論故事的終局為何,在那短暫的時光中,至少曾有兩個孤獨的人互相慰藉了彼此的傷痛。
為什麼要提夏甲?
《淡藍之眸》原著小說的鋪陳手法極其細膩幽微,每個細節都有可能是某種暗示。乍讀《淡藍之眸》時我尤其疑惑,蘭德為什麼要三番兩次提起一頭叫「夏甲」的母牛?在軍校派人來找他時,他注意到母牛夏甲離開了他的庭院;之後他站在哈德遜河邊考慮是否答應調查謀殺案,竟然還在想著夏甲到底去哪裡了。明明夏甲跟小說情節沒什麼關聯,為什麼要提夏甲?這個疑惑一直到我第三遍讀小說,才想到一種解讀。
夏甲這個名字源於聖經,她是亞伯拉罕的妾,一般認為亞伯拉罕的正妻撒拉象徵恩典(或應許,grace),夏甲象徵律法(law)。蘭德曾是警探,愛倫坡認為他是「守法守紀之人」(a man of law),夏甲的去留,或許某種程度上反映了蘭德的境遇與掙扎。
而已經知道謎底的我們都猜得到,夏甲再也不會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