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站—第一天（一）

他一睜開眼睛就看到一個陌生的世界。

或許應該說，他第一眼的感覺是陌生的，但當他環顧四周，然後再重複一次，他發現，這裡有一種莫名的親切。

他坐在一張金屬長椅的左方，右邊放了一個咖啡杯，可能是之前有人留下的。在椅子中間有一個金屬扶手分開了他和咖啡杯。

路過這裡的人很多，有人步伐急速，有人在凝神貫注看著遠方，有人手上拿著鮮花，臉上流露出熱切期昐的表情。在他的正前方大概三十米外有三個打扮年輕的人在聊天，他隱約聽到他們的聲音，但聽不清楚對話內容。那三個人其中一個拿著行李，另外兩人都背著背包。

背後還有廣播員提示乘客下一班列車即將開出的聲音。

這是一個車站，一個充滿著鮮花和新鮮烘焙麵包味道的車站。金黃色的陽光透過車站頂部兩邊的玻璃窗，剛好折射在車站的中央形成了一個圈，有如舞台上的聚光燈一樣。

這時剛好有個小女孩走進了陽光之中，她彎下身，把手中的一張像是車票的紙條放下，然後趕緊把鬆開的鞋帶綁好。

當他正好奇這個小女孩的父母在哪裡的時候，有一個衣衫襤褸、一頭長白髮的人正向小女孩走去，這個人手上拿著鐵罐，發出各種奇怪的聲音。一個穿藍色制服的人便馬上向他揮手，示意他不要騷擾別人，於是他便站在原地，面對著一個沒有人的方向，嘴裡不知唸著甚麼話。一瞬間，小女孩已經不見了。

在他完成這個短暫的觀察之後，他開始反應過來，他根本不是在做夢，而是確確實實地出現在一個車站之中，一個建築風格和室內設計都極具歐洲二十世紀初特色的車站之中。

可能他突然穿越了時空，或者是他得罪了某個黑幫，被打暈之後丟在這裡，又或許是他寫作的靈感耗盡，所以他已經出現了精神分裂，把這個地方虛構了出來。但他如何能夠同時把自己的視覺、聽覺、嗅覺、和觸覺都欺騙了？

「好吧，還是要踏實一點，儘快找出這裡到底是甚麼地方吧」，他對自己說。

於是他站起來，左顧右盼，像是在尋找這個車站的詢問處。

他才向前踏出了一步，剛才那個綁鞋帶的小女孩就突然跑到他的身邊，緊緊握著他的手，「快點跟我來，這邊！我們要跑的！」

小女孩可能是迷路了，把他認錯是她的親人。反正在任何時候他都無法拒絕一個孩子的要求，於是他便讓她帶著跑，直到她要停下來為止。

他現在才發現，原來這個車站的面積相當大。它長方形的設計，估計在裡面的商店應該不下一兩百；他和她跑了最少五分鐘，速度比平常在家附近的湖邊跑步時還要快，但當他們停下來的時候，他們還沒有到達車站的盡頭，還是有很多人在他們的前方走來，也有很多人經過他們身後向前方走去。

他深深呼出了一口氣，畢竟人過三十，體格也沒有之前強壯了。反而她一點疲倦的感覺都沒有，只是抬起了頭，看著他的雙眼，微笑示意要他注意旁邊的商店。

原來他們停在一家甜品店的旁邊，裡面有不同口味的冰淇淋和糖果。

「我想吃那個。」她抬起頭，雙手放在後面，她的裙子是黃水仙的顏色，衣領襯托著她微胖的臉蛋。

「我可以吃嗎？」

在他無可避免的決定答應這個小女孩的要求之前，他還是有一段短時間去思考一個能讓自己妥協的條件。「我買給你吃可以，但你要帶我去找你的家人，而且你不可以再拉著我在這裡跑來跑去。」她馬上點頭答應了。

他們走進店內，為了不讓店員誤會，於是他故意和她走近一點，像親人一樣，語氣也很親切，讓她選一款她想吃的。

小女孩也沒有遲疑，她點了一杯香草味的冰淇淋，並要求加上可樂口味的橡皮糖。店員熟練的把冰淇淋放到杯子裡面，加上糖，連餐具和紙巾一同遞上，非常友善。

她接過之後，立刻就開始吃，先吃一粒糖，再吃冰淇淋。

這時他突然想起了，他身上根本沒有錢；就算有，他也不確定這裡使用的是甚麼貨幣。

簡單說，他是沒辦法付款的。

當他還以為她很專注的在吃，但原來她也有看到他臉上和肢體上的焦慮，於是就拉了他的衣服一下，說，「你是在找錢嗎，這裡不用錢的。」

對他來說，可能這個小女孩還真有點頑皮，但他不能不佩服她的勇氣，竟敢拖著一個不認識的叔叔來到車站裡的一個小店，讓他給她買冰淇淋，還打算不用付錢。作為一個負責任、擁有正確價值觀和道德倫理的成年人，他認為他必須要嚴肅對待這個事情，至少要在找到她的父母之前，確保不要在這個小女孩面前立下了不好的榜樣。她必須要知道自己的想法是不對的。

他收起了比較溫柔的一面，眉頭稍微表達了他的不悅，蹲下來，看著她，準備要好好的跟她說—

「她是對的，這裡真的不用錢，冰淇淋都是免費的。」店員見狀，便在他準備要開口教訓小女孩之前，把話趕緊說了。

難道這個店員是跟她一起作弄他嗎，這裡會不會是有電視台工作人員在拍攝的實況節目，還是店員跟小女孩有甚麼關係，所以她每次來都可以免費點她想吃的。

「你看，她又跑出去了，你快點追上吧。」店員說。

他一回頭，果然，她站在門外，已經準備要加速奔跑。沒有人知道她到底要去哪，這麼充沛的精力，看起來是很久沒有運動過。她不像是在找朋友，也擺出一幅不緊張不擔心找不到父母的臉；或許她就是住在這裡的，但應該不會是個孤兒，因為裙子都是新的，頭髮也很乾淨，肯定是有人把她照顧的很好，看起來也是十分聰穎的一個小孩子。

他跟店員示意再見之後，就快步踏出店外，對著她喊，「不要跑，等我！」

她邊跑邊回頭，揮著她的小手，「爸爸，追我。追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