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日帶孩子到宜蘭玩。回程時,經過那個小漁村,碧明猛然想到姨婆就住在這裏,請晉華彎一下路,到姨婆家看她。
其實最先想到的是姑姑,到了她家門口,才聯想到姨婆和她一起住。
姑姑很高興的招呼碧明全家坐,拿出餅乾糖果請大家吃,孩子們一到陌生的地方,又有得吃,暫時安靜一下。姨婆很高興的和碧明說話,碧明向她提到:「我訂婚、結婚時太匆忙,除了自己家人之外,娘家的親戚都沒請,辦得很隨便‧‧‧」
姨婆說:「結婚辦得隨便,以後才會好,不要辦得太奢侈、招搖,不好。」
碧明聽了大感安慰,她一直為了此事深覺遺憾,也從來沒人這麼對她說。
姨婆很慈祥,已經很老很老了,媽媽說她和阿嬤很像,越老越像,今天仔細近看,果然如此。
姑姑是爸爸的妹妹,姨婆的養女,阿嬤將她給了阿姨當女兒。漁村裏的寡婦特別多,如果沒男孩,就用招贅的方式傳姓,幾代下來,姨婆竟然身負傳三個姓的重責大任。
姨公過世的時候,姨婆還沒生小孩,家中一無所有,除了到處打零工,為人煮魚之外,還得想盡辦法,一定要將這三個姓氏傳下去,不然就「沒人拜」了。她陸續抱養三個女孩,分別姓了這三個姓。女孩長大之後又要為招贅,事先說好一個小孩姓母親的姓,但女婿臨到報戶口時卻反悔等事煩惱不已。
姑丈的母親以前也住在一起。碧明前幾年去姑姑家時見過,他們奉養兩位母親,和所有的祖宗等事。常聽姑姑說去那裏揀骨,去這裏掃墓,去那裏拜拜等,碧明當時還儍儍的問:「你們兩個自己去嗎?」
姑姑說:「到哪裏都是我們兩個人,沒有別人。」姨婆當時也說姑丈肩上的這副擔子好重啊!
「我現在每天固定做的是三餐揀菜,和飯後洗碗筷。有這樣的日子過,我已經很滿足,只是辛苦了他們。」姨婆幽幽的說著。她臉上的皺紋很多很多,滿是慈祥、寧靜的表情,和大家坐著講話,語氣平和,不搶話,不教訓人,也沒講別人的壞話,或哀嘆這裏痛那裏痛的,是個和她在一起覺得很舒服的老人家。
吃過飯之後,姑姑將剩菜整理一下,姨婆真的站起來,收了碗,邁著半途放大的小腳往廚房走了,碧明趕緊也收了一些盤子進去,對她說:「姨婆,我來洗。」
「我洗,我洗習慣了,你不會洗。」
「會啦!我來洗啦!」
姑姑在餐廳那邊對碧明招手,叫她:「碧明,你讓她洗吧!你來這邊坐。」碧明只好放下盤子,出去坐。
他們要走時,碧明回頭看到姨婆坐在門口,對著他們微笑,揮揮手,這時她才猛然想到,「她可能不太知道我是誰,一開始我就對她報出我爸媽的名字,她馬上對我熱絡起來。」爸爸有八個兄弟姊妹,她哪記得那麼多小孩呢?
碧明當時年紀輕,日子又忙,沒想到再特地去看她。有一年下大雨,淹水,雖然他們全家移到樓上去,人沒怎樣,但姨婆可能驚嚇過度,從此一病不起了。
晉華的親戚中有人辦喜事,公公邀他們一起去吃喜酒。喜宴上,坐公公旁邊的是位年紀很大的姑婆,和公公兩個人互相說起老人常有的病痛來。
姑婆說她的手關節會痛,公公說:「我也是。到了我們這年紀,關節都會痛,早上起床後,不能碰冷水,要用溫水洗臉,這樣就比較不痛了。」公公傳授了他的資訊和經驗。
「我沒有用溫水洗臉,每天早上還幫他們洗衣服。」姑婆說。
「這麼冷的天氣,怎麼能碰冷水?怪不得你的關節會痛,不能再洗了,用洗衣機洗就好了。」
「洗習慣了,我還是幫他們洗衣服‧‧‧」
碧明在旁聽了,氣衝腦門,心裏想著:「你的兒、媳怎麼這樣?這麼冷的天氣,讓這麼老的媽媽用手洗衣服‧‧‧」什麼「不孝,過份,狠心‧‧‧」等等詞句,悄悄的在心裏升了起來。
很久之後,碧明才想到:「會不會是她自己要洗的呢?她和姨婆一樣客氣、謙卑,會不會是她想對這個家做點貢獻?所以選擇了洗衣服,這是她唯一會做,人家又願意讓她做的事呢?」這麼一來,她的媳婦會好過嗎?縱使她再忙,再窮,看著那麼老的婆婆,在大冬天的早晨用手在肥皂水裏搓洗著衣服(當然不會戴手套),她心裏做何感想?別人看到了又怎麼想呢?
姨婆那張滿是皺紋的臉又浮上碧明的腦海裏,以及那句話:「我現在每天固定做的是三餐揀菜,和飯後洗碗筷。」做完了這些事情,就可以安心的吃飯、過日子,表示自己還有用,也不要太為難女兒。唉!這些謙卑的老媽媽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