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除

據說很多畢業的學生們都問：「老師已經都沒有更新部落格了，是直接放棄了嗎？還是移駕到臉書了呢?」是，也不是。臉書文章是用來記錄自己的心境，有育兒的感覺、有對社會事件的觀感，但是部落格當初會覺得是給學生們看的，要字字斟酌，所以很難發佈（管理後台裡面不知道已經累積了多少的半成品），當初開部落格的時候學生數量用一雙手可以數得完，但是隨著學生人數越來越多，花時間靜心寫文章的時間就越來越少了，所以部落格的蜘蛛網越來越多。

過去幾個月我都在思考『開除』這件事情（對啦～通常都要弄到事情很大，我才會想要寫部落格），在教書十八年後，我第一次開除學生。這一招是我一直以來不想要走的最後一步路，如果要花百年才能修得同船渡，要成為師生該修多少萬年的緣？一刀下去斬了修了萬年的緣分，會不會太莽撞？

以前我都覺得再難教的學生，忍著、撐就會撐過去了，所以我會跟學生們說：「學校就是一個讓你們犯錯的地方，犯錯了沒關係，我會接住你」，有這麼一說：「沒有教不好的學生，只有不會教的老師」，我曾經天真的相信學生難教就是要來鍛鍊老師功力的，只要持續的進修、精進，總有一天能教好學生，然後終於在十八年後開除了G， (How sad!!)。

G是做了什麼什麼十惡不赦的事情嗎？其實每一件他做的事情，看起來都不大，如果只看最後一根稻草，也會覺得只是有點誇張，但是好像也蠻符合他會做的事情，符合過去實驗室其他學生跟我報告的事情，三年下來，我辦公室常有不同學生來跟我討論G，他們講完事情後會嘆一口氣，然後問：「老師，我可以不要再幫他嗎？反正他也不聽勸」，然後換另一個願意付出愛心的學生陪他一起開會、一起討論，三年下來幫忙的人一直換，從同年級的同學、到小一屆的學弟妹、再到小兩屆的學弟妹，一直到了最後一根稻草出現後，我終於做了早就該做、卻沒有做的決定（做完後，還有畢業學生們會說「早該如此了」How sad!!）。

這最後一根稻草是什麼呢？其實也只是她連續兩次沒有出現在特別為他排的會議中，第一次是沒及時看email，第二次是睡過頭。如果G只是道歉然後再約第三次，可能就啥事也不會發生，但是G氣急敗壞在信中想要撇清自己的錯誤，然後指責是指導老師我沒講清楚、不尊重學生的時間安排、不能理解大家也有自己的生活選擇權，我詫異地看著信想：「對呀？那為什麼我要把我的生命花在你身上？」

本來我只是想寫封提醒信，告訴他世界不是這樣繞著他轉的，在請教先幾個學生和助理意見後，發文到臉書徵求教授群的意見，結果教授群清一色的勸告『直接開除吧！』『也許這個學生和你們沒緣分，所以才聽不進去』『你怎麼還留著他呢？』似乎不管怎麼做，都會是一個很困難的決定。

靈性學習中有這麼一說，把難解的問題放到睡前的冥想中，帶著問題睡覺，隔天早上看看起床後第一個念頭是什麼，也許代表這會是最適合的答案。所以，那個晚上，我把G放到我的冥想中，祈請宇宙智慧能協助我做對彼此都好的決定，隔天早上眼睛打開的第一個念頭居然是『請系所秘書轉交指導教授更換同意書，接下來就不要再聯絡了』

「哇！怎麼會是這麼嚴格的決定？連好言相勸的道別會議都不用給嗎？」我決定再睡一回回籠覺，去夢裡確定一下是不是收錯訊息，結果還是沒錯。再冥想一次確定，也是同一個答案，再反覆地確認下，我終於理解這個決定的邏輯是什麼。

『開除』這個決定，是我能為G做的最後一種教育手段，是我能為他做的最後一種祝福。

G，也許你還不真正懂得為什麼會有這樣的處置，也許就像是你所認知的『講話不得體，得罪老師，所以要離開實驗室』，也許那只是一種『當下很急、不太會講話所犯的錯誤」或是爸爸說的：「語言理解能力不夠好所犯的錯。」但是這些不當的言語並不是只要加了『謝謝』『對不起』就沒事了，重點是每個語言背後的起心動念，你是用什麼心態來說這句話？當你在思考自己的不得已的時候，是否有思考過別人的不得已？

我們每一個人的時間資源都是有限的，當一個人投資了某段時間在一個討論中，他會期待這樣的時間花下去是有意義的。

資源都是有限的，我的時間也是有限的，也許你說過很多次的『謝謝』『對不起』，但是我沒有感受到你珍惜過，也許是因為這些資源都來得太容易了？所以我決定要斷掉整個實驗室給予你的資源，希望有一天你終能理解這樣的祝福。我相信從『開除』開始，你應該經歷過一段很不舒服的過程，其實我們都是。謝謝你的教導，讓我理解『當頭棒喝』後面的祝福，祝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