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04-26|閱讀時間 ‧ 約 6 分鐘

窺看人類學家

若在鬧街隨機詢問路人,對於人類學家瞭解多少,十個可能有九個半完全沒概念,若非《天真的人類學家--小泥屋筆記》,我也是那九個半之一。英國人奈吉爾.巴利,於1977至1979年,到西非北喀麥隆的高原,研究一支罕為人知的族群──多瓦悠人,此書便是這位人類學家在多瓦悠蘭田野工作的真實告白,1983年初版,中譯本於2001年由商周出版社出版。巴利亦完成關於多瓦悠人的正式學術報告,但一般人恐怕沒能力也沒興趣閱讀。
巴利是牛津大學人類學博士,大英博物館民族誌學組附屬人類博物館館長。拜《天真的人類學家》之賜,巴利是現今歐美大學生最熟知的人類學家。人類學是近代新興的學科,研究少數民族的習俗、文化等等,看似與普通人的生活無關。何況,其他的人類學家也沒讓一般人瞭解他們到底在做什麼。
對人類學一無所知,仍是《天真的人類學家》的理想讀者。本書若被好萊塢改編成電影,不妨名為「一路衰到爆」。巴利從申請簽證、研究許可、買機票一路與喀麥隆官方打交道的歷程,艱辛又滑稽。好不容易抵達目的地,語言學習、飲食與生活的巨變、田野工作看似茫然無頭緒,在在讓巴利挫折不已,甚至健康都嚴重受損,最後連返回英國都波折不斷。巴利這一連串他認為荒謬,但可能當地人司空見慣的遭遇,其實是另一個劉姥姥進大觀園,只是這回鬧笑話的劉姥姥,是一個白人學者。
巴利的種種磨難不下於西天取經的唐僧,如此艱苦到底得到了什麼?他自承增進學術能力、自我成長等等,也還算滿意自己對多瓦悠人的研究成果。然而,多瓦悠人的生活依然故我,未曾被巴利或其他白種人「拯救」。巴利在西非看到一些NGO、包括聯合國團隊,推行的各式計畫,即使種棉花、清潔水源、避孕、滅蚊這些看似立意良善,運氣好的或許解決了一個問題,卻引發了另外兩個問題,很不幸的大多數只是災難。整體看來,白人一廂情願式的努力,反而為非洲人民製造了更多的麻煩。
「無害白痴」是巴利認為自己在多瓦悠人心中的形像,最主要的作用是娛樂價值,為多瓦悠人帶來一堆談之不厭的話題。另,不怕巫術的白人,偶爾也有用武之地。多瓦悠人不能碰觸食蟻獸的爪子,碰了會終身性無能,且食蟻獸的爪子,亦能施行詛咒殺人。若有人獵得食蟻獸,便會公開召喚巴利,當眾將爪子交給他以示對族人無惡意,巴利再將爪子埋在人跡罕至的山頭,「多瓦悠人頗感激我扮演的宇宙污染控制官角色」。巴利認為多瓦悠人對叢林動植物的認識反而不及他,多瓦悠人遺憾巴利沒帶獵槍來打獵,他們愛用殺蟲劑毒魚。甚至特地在森林放火,以利長新草,全然不顧森林大火對動植物造成的傷害,原住民未必全都愛護自然環境。多瓦悠人的家庭制度、兩性關係等,皆有其獨特的思維,他們說不定私底下議論巴利野蠻、沒教養呢。多瓦悠人的世界觀和白人、亞洲人、其他原住民都大不相同。人有很多種,原住民也是,這個世界真的很大。不同民族之間互相瞭解或許不太容易,若接觸時彼此多一點善意和尊重,至少能降低衝突的機率。
簽證到期,帳戶透支,巴利結束田野調查。他回到祖國儘管歡欣雀躍,但西非的生活方式卻無法立即切換成英國模式,他反而像是異鄉人,原來「當英國人」也需要學習、適應。送牛奶的沒將牛奶放在巴利家門前,他照西非規矩大吼大叫追趕……,但以英國標準這太粗魯了,「突然看見自己變成這等模樣,真是叫人謙卑的經驗」。
一本書能不能吸引讀者,除了內容優異與否,同時牽涉到閱讀者的品味愛好,幾乎是私密而不可說的,但《天真的人類學家》是罕見老少咸宜的讀物。熱愛學習的,可以得到知性的啟發。若只想打發時間,閒來觀看牛津學者在工作時發生的糗事,笑得再誇張也毫無負擔,反正內容都是主角公開自我嘲解,並非讀者訕笑處境悲慘的人類學家。
【重返多瓦悠蘭】
巴利在《天真的人類學家》結尾告訴讀者,返英六個月後,他再度去了多瓦悠蘭。讓巴利毅然放棄舒適的英國生活,重回危難連連的北喀麥隆,只因據說多瓦悠人的割禮儀式即將舉行。
男子的割禮儀式是多瓦悠人最重要的祭典,巴利認為其他多種祭典全都模仿、簡化自割禮,可惜他一直未能親眼看見這代表多瓦悠人的文化象徵。割禮儀式可能七、八年才舉行一次,無人確知實際舉辦日期,聽說已有籌備跡象,巴利這回連研究許可都來不及申請,匆促以觀光客的身份重返多瓦悠蘭。
不再天真的人類學家,雖因重返更拉近與多瓦悠人的關係,卻與一向親近的酋長、助理,分別犯了嚴重的禁忌。酋長歡迎巴利,將啤酒倒進葫蘆瓢,儀態莊嚴地啜飲一口,巴利接過葫蘆瓢,未如眾人預期一飲而盡,不自覺喊了酋長的名字祖帝保,舉「瓢」致敬。問題是多瓦悠人只有詛咒制度,念出人名,吐一口酒在地上,對方就會虛弱至死。眾人全都驚愕不已,巴利知道犯了大錯,立即向眾人解釋舉杯祝禱是祝福,霎時立場相反,「祖帝保變成民俗學者,我則是困惑無助的報導人」。巴利發現,他對英國人舉杯祝禱並無清楚的想法,不知道為什麼要這樣做。結論是:這個啟示真是醍醐灌頂。田野工作除了讓巴利認識原本陌生的多瓦悠人,同時也回頭自省,平日習以為常的風俗,背後到底蘊含了什麼意義?
除了更進一步採集多瓦悠人的風俗習性,巴利是否如願參觀多瓦悠人最重要的割禮祭典?就讓《重返多瓦悠蘭》告訴讀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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