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候我也在想,在於母親和我、我的自我實現和社會期望,是否也存在著對話的可能性。而在那些對話之外、無話可說的空白,是投射的影像和凝視,是當我們望向母親的時候,同時也被母親、被自己、被兩人之間的距離所回望。
《當我望向你的時候》這樣的短片是最最親密的私語言,乘載了以生命為名的光陰歲月:以兒子的身份為負重、母親的體為度量,飛橫過的記憶與對話觸手可及,卻成了彼此生命裡最碰不得的一道傷疤。有些是與非不再只是靈魂與靈魂間的支言片語,而是骨肉相連的期許與落空、升起和墜落。在兩人間隔著一片海,隨之起伏的,是不得割捨的感性:浪是鬱鬱的藍,他升起又墜落,把蒼灰的浪拍進那些未曾說出口的告白,並隨著影像的無語潛入水中,冒著沸騰的泡泡,活在沈默裡。
那些畫面、影像,反過來成為了情感流溢的出口。我看到那一幀幀畫面是有關母親、有關自己,生命之輕得可以將所有的理解與不理解透過影像的片段淡淡傾訴,卻同時重得難以用言語支撐起它的重量;那些輕與重,在短片中被細細編織:是給自己的、給母親的、給這個世代的私密記述、對話,與愛。
那天整座城市的人都做了一個夢。
夢見城市即將被洪水淹沒、夢見樓頂滿室的絨草中間有條金魚、夢見碎滿地的藍色玻璃像天空,而整座城市在氤氳中飛翔、夢見我們都要學會說再見。
這一切都像一場還迷濛著未醒的戲,人們在場景和場景間睡著。那聲「潮水襲來,請市民遠離江邊」的廣播警告飄飄蕩蕩在所有的消逝裡,把現實敲得支離破碎、碎碎得像拍在岸上的白浪,我們看不清他們是如何將自身的一切都融進一座城市的日常、空氣,和想像。也許,也許,遊走在生活與生活間的事不只是大笑、憤怒和絕望,而是想記住片刻的凝視、決定留下的陪伴,和一場離別的宴席:至少在醒來前,我們能好好地向過去道別,並學會目送。
那天她前來又離去,而被吞沒的土地靜靜地在水中睡著;我們也換上泳裝、戴上蛙鏡,一切都像置身水底:意識與意識、個體與個體,都不再被切割明白,反而柔軟了起來……這是一球毛絨絨的軟夢、消佚前的低語喃喃,你可以看見這樣的泡泡包覆住一座城市,人與人在其中漫漫,囈語著:再見、再見。
愛的魔法是一顆既苦又甜的苦丁糖、一封晦澀難懂的信,和一球泥巴上的小花。
黑貓和稻草人,天空和草地,開啟的是一場愛的見證和魔法。當小黑貓穿上了稻草人的衣服,踏進未知的路途,我們都明白,這裡有一份未盡的、欲尋的告白,在搖搖晃晃著兩腿走路的小貓身上,想找到答案。
關於最珍貴的禮物,孤兒院的機器人自有他的答案:一顆苦丁糖是最好的時光的濃縮、是苦澀與甜蜜共存在同一句話、是有陽光灑落的日子就會有冷雨飄搖的時日;胸膛裡的那一顆糖,他的珍貴在於能融進未來,緩緩發芽。然而「珍貴」自有定義,關於健忘的女人永遠忘不了的信,使一部分的她永遠地活在了過去的那輛列車、活在遺忘麵也無法遺忘的想念裡:珍貴之所以珍貴,在於它的無法觸及,那些愛與不愛、訴說與未說的,取決於我們那份心之所向,以及未曾好好的那一句道別。
因此,「愛」應該為何種想像?我們又該如何觸撫到這些虛實相錯的情感:愛的複雜在於其中難以辨明的一些道別、悲傷,和失去。而我們都想在其中試著抓住一點什麼,來幫助我們活在當下。當無法再快樂的惡魔以交換的方式給了我們一球泥巴,喃喃著說這是最珍貴的禮物,看著靈魂被揉碎在那球平凡無奇的泥土裡,一切都像無望了,原來愛的特別在於他的不特別:洋洋灑灑著放下自由想追逐所有關於愛的支微末節,回首卻發現一切正是腳下的泥巴。
是的,泥巴,一球平凡的、黑色的泥巴。爾後想起了關於稻草人的飛翔、人生未來的糖、過去的信,才明白了我以能被時時捧起的泥土作為愛的載體,種下一盞燈的影子、明白我們無法抹去愛的痕跡、明白愛的特別正是所有人都有愛的不特別、明白我願意將這份以我生命的靈魂換取的最普通最沉的愛送給我心中最珍貴的你。
而泥巴長出了一朵小花。你將它拾起。
你好,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