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歧視成為眾所樂見的搞笑噱頭與潛規則…(修訂版)

風傳媒2023-06-10

很湊巧也很遺憾的，日前海峽兩岸幾乎同時爆發廣受矚目的族群歧視事件。台灣這頭是一組台大經濟系學生會長候選人，在參選政見中提出大量歧視性主張，海峽對岸則是一組國泰航空的空姐私下議論陸客，沒想到被乘客錄音舉發。

歧視堪稱是人性本能，主因在於佛洛伊德所言的「本我惡魔」…歧視可以滿足自己的優越感，其中包括虛榮心，否則各過各的，別人如何與你何干。因此，掌權者經常鄙視無權者，高學歷者經常鄙視低學歷者，富人經常鄙視窮人，都市人經常鄙視鄉下人，凡此種種，堪稱無所不在…只要人類之間還有高下優劣之分，歧視就不會消失。

其他的歧視原因還有很多，但經常都和優越感掛鈎。對特定族群的負面刻板印象就經常屬於歧視，例如台灣社會過去有許多人認為運動員「四肢發達，頭腦簡單」，原本只是「錯把個案當通案」的刻板印象，但批評者通常都帶有學業成績上的優越感…所以台大經濟系那組候選人提出「體育生入學名額減少」的政見，宣示體育生沒有資格和他們一起學習。

國泰空姐的歧視事件是另一個故事，不但展現出部分港人面對陸客之際的優越感，更赤裸裸的暴露出「外黃內白」的崇洋心態，而後者其實是鄙視黃種人身份的歧視，並藉由認同白人社會來彌補自己的卑劣感。也因此，她們才會出現只用英語溝通，而且因為陸客搞不清楚地毯（carpet）與毛毯（blanket）的差別而加以取笑的事件，以及許多過來人指控的「空服員只對白人殷勤」。

在當前的台灣和香港，不論是學校教育或社會教育，都必定會公開強調「人人平等」和「尊重他人」。那麼，為何兩地還會出現這類歧視事件呢？本文用兩個人類行為理論來略作解析。

首先，行為學派的基本理論告訴我們，行為的後果決定了我們是否會從事該項行為。台大經濟系事件中，優越感或許並非主要考量，更重要的理應是用搞笑的方式吸引眾人的注目，從而「一戰成名」（主角在接受媒體採訪時也宣稱是在開玩笑）…既然這類搞笑很少受到懲處，而影視節目早已證明這類搞笑吸睛效果良好，那麼即使選戰敗北也可以打出名氣，因此對獲選希望不高的學生而言，顯然是比正經八百的政見更理想的抉擇。

國泰空姐歧視事件則完全不同。取笑陸客可以滿足自己的優越感並減輕源自於本身膚色的卑劣感，在並未顧慮到對話內容可能外洩，而國泰航空過去顯然並未關注歧視問題之下，無疑是有利無弊，那麼何苦克制取笑陸客的念頭？

理性行動理論針對行為的前提加以補充。根據該理論，如果你覺得該項行為不對，或者你覺得個這個社會無法接受該項行為，那麼你就不太可能從事該項行為。因此，台大經濟系事件中，主角或者是自己認為族群歧視沒有不對，或者是覺得這個社會(尤其是親友和其他「重要他人」)可以接受族群歧視，甚或是兩者皆有。國泰空姐歧視事件亦然，只不過歧視對象限於陸客，並非台大經濟系事件那種「廣開地圖砲」，同時針對許多族群發出的歧視。

其他人類行為理論當然也可以衍生一些洞見，但上述討論已經顯示，若想要杜絕歧視行為(歧視心態無法杜絕)，就至少必須做到三點：其一是必須讓民眾相信歧視行為是不對的，其二是必須讓民眾相信，自己的親友和其他重要他人，甚至整個社會，都無法接受歧視行為，其三則是必須讓民眾相信，歧視行為必定會面臨「沒有雙重標準的零容忍」，而且其懲罰足以讓優越感和虛榮心的滿足顯得微不足道，致使歧視成為眾所周知的得不償失行為…根據這三點自然可以發展出許多防止歧視的具體措施。

那麼，港台兩地的社會規範是否符合上述三點呢？就我所知，至少吸引大量觀眾，深具潛移默化之功的演藝圈未能做到。例如，包括周星馳的搞笑片在內，許多在港台兩地大賣的港片都穿插大量的歧視性橋段，而台大經濟系事件爆發之後，有PTT版面壓倒性的認定，經常把取笑他人當作賣點的脫口秀無疑是罪魁禍首…問題在於，電影和脫口秀是為了吸引觀眾，而其賣座程度證明許多民眾接受甚至欣賞歧視性行為！

港台兩地對陸客的歧視更普遍。台灣的陸客火燒車事件，證明許多台灣人和天龍人一樣，不願意和低賤的陸客一起呼吸相同的空氣，而當時的朝野政要、社會名流等等，幾乎全部沉默以對。香港反送中事件中，學生領袖黃之鋒公開批評赴港定居的陸客「很沒水準」，香港的朝野政要、社會名流等等，也幾乎全部保持沉默。

但國泰空姐歧視事件還有更可怕的一面。若那些過來人所言無誤，那麼至少在香港的航空公司高層和空服員當中，已經建立了歧視陸客的潛規則…陸籍人士可以報考空服員，但絕對不會錄取，而且在顧客多屬陸籍之下，座艙中繼續維持用英語溝通，不理會普通話的慣例。發揮一下同理心，在台灣搭國內線航班，空姐只講只聽英文，你覺得如何？

台大經濟系那組候選人和國泰航空那組空服員，不知道歧視行為是不對的嗎？當然知道！關鍵在於社會氛圍容忍甚或鼓勵歧視，而且事後懲處幾乎不存在，讓台大經濟系那組候選人覺得，用歧視當政見利多弊少，也讓國泰航空那組空服員，敢於在嘲笑對象背後隨心所欲的集體享受優越感。

總之，若社會各界經常都是表面一套，背後一套…也就是用「身教」徹底推翻「言傳」…那麼每個人最後都會學習到，歧視行為帶來的好處多於壞處。包括性騷擾在內，其他涉及違反道德倫理甚或法律的行為也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