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06-21|閱讀時間 ‧ 約 5 分鐘

【和憂鬱症一起走過的日子-起-05】

    因為我想沉溺。因為我不想被拯救。因為就算有人想伸手我也不想接。
    我其實是喜歡當時的自己的。喜歡自己的傷口,一樣喜歡血、一樣喜歡享受受傷的感覺,一樣熱愛酒精帶來的酥茫感,一樣喜歡那個創作力十足的自己。
    但是藥物的作用下,我成了一個廢物。我沒有思考能力,也沒有寫作的動力,創意不再源源不絕地湧出。人也變得癡肥起來,那大概是至今為止我最討厭自己的一段時間,但在當時,我連討厭自己的念頭也不曾有過。
    這就是藥物的威力。它並不會讓你變得快樂,只會讓你活著。像死了一樣的活著。還得浪費食物和空氣。
    我不再有力氣去思考生活的價值、生命的意義。存在是為了甚麼?在藥物的作用下,每天就是朝夕夜晚,除了吃就是睡,其他的時間根本也做不了甚麼。書也看不下去,電視上演甚麼都不知道,就這樣的浪費了很多年的時間,問我具體到底浪費了多少年的時間,說真的連我自己也不知道,算不出來,是從甚麼時候開始,又持續了多久,現在回想完全是一片模糊。
    在醫生的安排下,我也曾經做過心理諮商,但這個我想留到後面一點再講。
    當時的那個自己,既無法輸出,也無法輸入些什麼。一切都很弔詭,我有時會想,如果我這麼多次都死不了,那就是神要我接受考驗 (基督徒真的很愛用這個藉口,遇到什麼不順都是神給的考驗)。必須相信神、必須多禱告。但是,我並沒有那麼虔誠,也沒有想要得到救贖。
    說到底,我還是希望自己是個只懂得感謝生命而不是乞求救贖的人。我認真地埋怨藥物的作用,用盡全力的仇恨這世界。我會重複很多次,非常多次,我不需要救贖,我也不需要被可憐,我不覺得自己有病。有病的是你們這些不懂我的人。
    我一直是這麼想的。
    所以,怎麼可能好得起來?就算我是生病好了,我也很愛這個病帶給我的與眾不同,讓我有不同於別人的看世界的角度,雖然那很suck,但是我就是這麼的陰暗及扭曲,看到那些心靈雞湯會嗤之以鼻的那種。
    後來我想,我的文思泉湧時期,應該就是我的「躁期」。之前有說過雙極性情感疾患就是同時有憂鬱症又有躁鬱症。但每個人發作的方式跟程度都不一樣。而一開始我吃的都是憂鬱症的藥,也許它壓抑的鬱期,正好讓我的躁期瘋狂地在我腦袋裡奔跑,瘋狂的在腦袋裡以各種慘無人道的方式殺了一個又一個的人。而這其中,也包含著我自己。
    是啊,這世上我最不滿意的存在,就是我本身。就算殺了自己一萬次,都覺得不夠。這是一種什麼樣的情緒呢?我無法解釋,但到如今,我仍然厭惡自己,覺得自己沒一處好。這世界沒有我,一定會更好的。
    並沒有覺得這有什麼錯。不管有沒有病都沒有錯。不管誰說什麼都沒有錯,不管誰埋怨什麼也都沒有錯,最錯的是我的存在。我,就是一種原罪。
    但是,我已經失去的表達的能力了。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我開始變得沉默,我開始變成一個靈魂出竅的人,不管是什麼事情,我都盡量不做論斷,也不像以前可以犀利的講出一刀見血的見解。彷彿是我的前半生背太多書,說了太多的話,然後有一天,我突然就不懂說話了。
    以前的我自栩最高級的殺手。子曰:「上士殺人使筆端,中士殺人用舌端,下士殺人懷石盤。」但我認為用舌端殺人的才叫上士,畢竟一口氣出去,並沒有任何證據。
    但當我在靈魂出竅的生活後,從前不曾有過的共情能力突然強了起來。雖然我的面上毫無表情,但我能伸感覺到自己的,還有別人的,內心的痛。不管是經過石盤、舌端或筆端。於是,我便不會說話了。我更怕與人相處了。因為我很怕自己不小心又傷害了誰。於是我的靈魂所見所聞所理解的更多了。
    有時候我會想,其實憂鬱症者並不是像人說的受不了壓力、無法理解別人的感情。而是相反的,因為感知能力比一般人來得更強,所受到的情緒壓力也更強,理解到別人的感情也更重。但是卻無能為力,所以才病的吧?
    當然,這都只是我的個人經驗揣測罷了。畢竟在住院期間也是遇過一些非常誇張的病友是完全無法理解的。
    總之,別人對我的關心,對我來說很常是一種過度的壓力,因為被關心的同時也會覺得自己真讓人失望,反而感覺壓力非常的大。即使只是一句「你還好嗎」都會讓我心驚,心慌得必須要吃恐慌症的藥物才能略微緩解。相對的,也不敢過多的去關心別人,怕帶給別人相同的壓力。一切都很矛盾,又好像都很自然。
    剛開始的時候,就是這樣過來的。忘不了昨天,捨不得今天,又握不住明天。可以說隨時都在崩潰,但某部分在心裡面又是平靜毫無波瀾的海底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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