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繞不出的起點

Ｔ是最近熟識的朋友，他靦腆，擅寫豆腐詩來表達情感繆思。只要熟識他的朋友，都曾被他贈過詩句。國中時期被老師稱呼為林黛玉，但辯稱自己比較喜歡穆桂英的男孩。

半月鐵線蕨

這天與Ｔ相約爬旗尾山，Ｔ又帶來另外一位朋友Ｃ。我帶著汪，三人一條狗浩蕩出發。走的是堪稱很無聊的三號登山口，此路登頂大概需要一小時。八點半開始起登，才剛起步Ｔ便開始指認：「這是烏柑仔，玉帶鳳蝶和柑橘鳳蝶的幼蟲食草。」「馬來鐵線蕨，水龍骨目的，要不要紀錄一下，拍一下照？」，眼睛掃到之處，迅速地把科目、親緣關係，交代得鉅細彌遺。就這樣我們走短短五百公尺，就已經十點半，豔陽高照，林間滿溢出潮濕高溫，洩水永遠比補存儲水還容易。

正式準備走上登山樓梯，後面超車來的山友問我們：「你們騎摩托車嗎？車牌ＸＸＸ是你們的嗎？」我們才發現鑰匙忘記拔，轉頭回去拔鑰匙。走回到機車旁，汪汪以為結束今日的烤肉旅程，期待著要回家。牠忽略我在呼喚牠的聲音，四腳被鎖在車旁，目送我們第二次旅程的背影。

第二次進入林道，樹影扶疏，黑白影都映照在Ｃ的臉上。

「我最近在看一本書，叫『尋找母樹』」Ｃ說。

「內容在講什麼？」我問。

「在講樹與樹之間的溝通，是靠土壤之間的細菌。」

「競爭好像很容易想像？它們彼此間要怎麼合作？」

Ｃ思索了一下，「樹會把糖分疏送到根部，細菌們就會聚集過來，因為細菌的關係，也會把土裡深層的大石分裂成碎片，樹的根部得以伸展開來。」回家查資料才知道，較年長的樹木，會將光合作用所形成的養分，經由地下的真菌網絡，傳遞給較年輕、因遮蔭而碳水化合物合成較少的樹木。

森林中的樹木是經由一個廣大的真菌網絡串聯彼此，形成一個樹木的網絡，為「木聯網」。其母樹可以視為網絡的中心，稱之為「樞紐樹」(hub tree)。

由遺傳物質DNA來追蹤樹木根系的菌根菌分布範圍，會發現1棵樹木可以經由菌根菌形成的地下網絡與其他47棵樹木產生連結。此外，當樹木受到昆蟲的攻擊，所產生的防禦訊號，也可以經由真菌網絡傳遞給其他連結的樹木。

旗尾山第一、二、三的登山口起登，殊途同歸於一點，那裡視野良好，可以展望市區，並有一棵小葉朴佇立，是爬一千階樓梯中少有的風景。但此時夏日高熱，我的水壺的水早已見底。我們還未走到此處，就悻悻返回。

午後不久，烏雲團聚，對流旺盛，開始下起午後雷陣雨，我們如同步行蟲科的甲蟲，尋找可以躲避大雨的姑婆芋下。回到旗山我的住所。

閒聊之際，我們聊起Ｔ所寫的多首詩句。用詞不凡、用典深邃，把潛台詞藏在詩的第一字，Ｔ習慣把作品用訊息欄傳給他所喜歡的朋友們。我和Ｃ雖然沒有看懂詩的意涵，但不約而同都會回以讚或愛心的貼圖。

但就在那個濕溽的午後，我較真地想讀出內容，當下我和Ｃ像孩子般啞啞學語，一字一句唸誦，確認翻譯其作品寓意。Ｔ則是難以置信，原來自己的詩句並沒有起到傳達之用途。訊號在中途就已經迷走歧路、斷訊。

晚間，兩位朋友離去後，我想起那棵今天沒能打過照面的小葉朴。我點開網頁，在網路上找到千萬條關於小葉朴與旗尾山的資料，透過照片我佇立於枝頭和遊走於葉脈間，凝視著熠熠光點的旗山街區。

如果仔細聆聽低聲細語間，好似還可以聽得小葉朴簌簌的傾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