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詩集選中

家中書多成災，我若忍不住動手整理，先生往往不太高興，埋怨我把他的書打亂了。關於書，他自有獨特、專屬的脈絡，分類全然唯心，未必符合常理。凡人如我無從瞭解某些神秘的連結，不明白甲書和乙書骨子裡其實是姊妹。這兩本詩集：羅智成《光之書》和楊澤的《彷彿在君父的城邦》便是其中一組。

多年前，先生至台南求學，終日流連於圖書館、書店，尤其是舊書店，簡直是窮學生的天堂。書價便宜，買書無須盤算錢包厚薄，大可難得痛快。若是運氣好，說不定還能在舊書店發現早已絕版或少見的書籍，畢竟有些書不是有錢就能買到。旁人遍尋不著，朝思暮想、簡直要流口水的書，自己卻得來全不費功夫，其中的爽快不足為外人道，會上癮的。

先生對北門書店印象深刻。它就在火車的鐵軌附近，即使關上門，翻開書頁常有轟隆轟隆的音樂相伴，也是一絕。某日逛著逛著，他突然發現《光之書》和《彷彿在君父的城邦》並排立於在書店一角，余光中稱讚羅、楊為遺少，兩人齊名，亦為好友和對手。這兩本詩集一起出現，彷彿諭示了什麼，先生自認便是被這兩本詩集選中的主人，一時倍感榮寵。然而，遺少二字在我聽來貶意居多，馬上聯想到張愛玲在「花凋」裡的形容：酒精缸裡泡著的孩屍。相同的文字，各人的感受不同，閱讀實際上是一件非常隱私的事。

兩本詩集同為民國六十八（1979）年出版。歲月悠悠，《光之書》曾於2000年再出新版，找它不算太難，不妨於網路靜心等候，偶爾會有人丟出新版拍賣，價格還不至於令人咋舌。當然，舊版依然是這本詩集最初的容顏，若痴心讀者執意尋覓，那就可遇不可求了。儘管楊澤成名甚早，然而至今只出版三本詩集，本本珍稀，《彷彿在君父的城邦》幾乎已成為傳說中的詩集，如今若想擁有，除了機緣，只怕賣主索價不低。

「有舊書店的地方還是很幸福的，而馬六甲，很遺憾的，就是沒有中文舊書店。」先生曾這樣為我介紹馬六甲，不過，我的故鄉同樣沒有舊書店，只是台灣幅員狹小，交通還算便利，要逛舊書店相對容易。

假使有一天，馬六甲果真有了中文舊書店，相信很多人都會覺得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