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狂:豪放,不拘禮法之意。
送別是傳統詩詞常見的題材,內容通常淒苦哀婉。古人倒也並非普遍脆弱或情感太過豐富,而是以往交通不發達,除了商人極少遠行(於是出現「商人重利輕別離」的感嘆),一旦遠行便是大事。且平民一般無從寄信,遠行幾乎等於音信全無。再說過去平均壽命不長,一別成永訣亦是尋常。然而,身處「人人都能飛」的時代,遠方其實不遠,或許我們很難理解前人送別的複雜情緒。
很喜歡南宋劉克莊《一剪梅》(束縕宵行十里強)。劉克莊不大出名,中文系學生亦未必知曉,而《一剪梅》也不算代表作。多年前,我偶然由長輩致贈的《胡適選注的詞選》讀到,說來純屬緣份。《胡適選注的詞選》註釋簡短,讓讀者親炙詞作。若是不大熟悉傳統文學,這本詞選不失為良好的入門讀物。
劉克莊為世家子弟,自幼飽讀詩書,少有文名。青年擔任縣官,據說戒掉詩癖,勤政愛民,興學施教,政績卓著,往後宦海沉浮。由於劉力主抗金,而有愛國之名。不過,劉克莊任官的作為,早已隨著時代灰飛煙滅,倒是遺留部份詩文,讓後世讀者有機會從作品認識他。
「束縕宵行十里強。挑得詩囊,拋了衣囊。天寒路滑馬蹄僵。原是王郎,來送劉郎。 酒酣耳熱說文章,驚倒鄰牆,推倒胡床。旁觀拍手笑疏狂,疏又何妨,狂又何妨。」余赴廣東,實之夜餞于風亭
全詞淺白,無所謂看不懂。即使不了解「束縕」,幸而如今資訊發達,隨手網路搜尋即知,「束縕」便是捆紮亂麻為火把。以前沒路燈,夜行之際的照明得自行負責。倘若有心學習,現代人確實較前人方便許多。
劉克莊將赴廣東,王實之前來送別,惟通篇不見傷感,兩人邊喝酒邊談論詩文,性之所至難免喧嘩失態。顯現彼此志趣相投,卻又灑脫浪漫。我喜歡二人的友誼,以及這樣的表現方式,是真名士自風流。
年少十分嚮往名士風流,卻不曾思索名士如何謀生,可見當時識淺且幼稚。如今深深明白,任何美好德行,背後必有相應的物質基礎支撐,絕非憑藉天資和個人努力。使全家衣食不周,家長理應設法解決,而不是逕自在一旁讀書寫詩,那是天性涼薄,而非酷愛文藝。稻粱謀並非俗氣,而是承擔該有的責任。人生總得先解決現實問題,才有餘裕講究其他,所謂「衣食足而後知榮辱」。即使本性灑脫,倘若心頭愁著「九月衣裳待剪裁」,必然無法展現閒適風雅的氣度。就算勉強裝一下,終究是西貝貨。
自知天賦平平,且尚須為日常所需拼搏,安穩生活更為實際。相較之下,風雅與否就不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