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作品主角視死亡為美學,內含血腥暴力敘述,閱讀前請做好心理準備】
她的肌肉打顫,骨頭散發出寒氣,只能蜷縮在棉被裡,眼神空洞。
阿逆坐在床沿,滑著她的手機。
「這個外送…是要怎麼點進去啊?…這樣是送出了嗎?付款?」
「…你沒點過外送嗎?」她有氣無力地起身。
「沒啊,我死的那個時候,還沒有這些外送平台。」
「那你死之後呢?」
「死人不用吃東西啊。」
「可是…我們拜拜、普渡那些給祢們吃的東西…」
他冷笑,「那其實是你們想吃的東西吧,想吃就買來,再順便拜拜一下,拜個心安。」「所以,你沒吃到嗎,家人祭拜給你的東西?」
「我說了,我不用吃東西。要吃也是可以,只是我沒有特別餓的感覺或想吃的東西。」
「那你看上面的菜單,有沒有想吃的?」
「沒有,妳趕快點一點啦。還敢說自己沒有怕任何東西,看到一條繩子就哭到晚餐都沒辦法煮了。當我保母是不是?」
他把她手機扔在床上,走出房間。
外送終於來了,何雨生虛弱地吃著燉飯,阿逆則盤腿在餐桌一側看書。
「你真的不吃嗎?」
「不吃。」
她羸弱起身,從廚房拿出乾淨的湯匙,舀了一口燉飯,伸到他面前。
「真的很好吃,你吃吃看。」
他無奈放下書,他的嘴已經數十年沒有進過固體的食物,液態的酒還行。那個口感顯得陌生且噁心,但是他還是可以感受到那滋味。
何雨生微笑。
「還可以。」他大力吞嚥。
「對吧。」
桌角震動,辰家建傳來訊息:今晚住同學家。
***
那是一個既定流程,在高級餐廳還有精品店刷下附卡,在街道上聞聞她濃郁的香水還有撫摸她的身體。性愛的前戲是從兩人見面就開始的。
辰家建赤裸地躺在床上划著手機。那個漂亮女子轉過身來想要索取他的吻,卻被推開。她不悅,「她真的有那麼好嗎?」
他沒抬頭,「問這幹嘛?不是說過不要問我女朋友的事嗎?」
「我也可以當你女朋友啊。要不要就跟我在一起?把她甩…」
他插話,「當初就說只當炮友。」
漂亮女子蹭上他的肩,「我知道,但現在已經不一樣了嘛,我們這麼熟了,一起上課,又一起吃飯…」
「可是,我只想和妳上床耶,就還是上床就好了。」
「我哪裡比不上她?她長那麼普。」
他嗤一聲。
「要臉要身材我都有,煮飯我也可以學啊。」
「妳這花瓶,省省吧。」
她惱怒地打向他,辰家建一巴掌打回去。她錯愕,他拎起衣服走向廁所。
「辰家建!」
冷漠離去的他騎著機車,在凌晨空曠的街道上轉來轉去。他自然是不想回去那個讓他人格扭曲的家中,他心中唯一可以得到慰藉的地方就是媽媽家,還有何雨生的家。那個他可以來去自如的地方…
他開啟家門,客廳一片漆黑。他筆直地走進房間,坐在床沿,看著熟睡的何雨生。她睡著總會蹙眉,他明白她有很多噩夢,不論白晝或黑夜。
他親吻她的額頭,正準備親吻她嘴唇時,何雨生似乎有點意識。
她微睜開眼,「你怎麼回來了…怎麼不開大燈…」
「朋友家住不習慣,就回來了。」他一手按亮燈,「對不起吵到妳了。」
「沒事…我還想說你上大學終於交到朋友了,很好。」
「妳永遠都不會離開我,對不對?」
何雨生撐起上身,「怎麼…突然問這個…」
「我總覺得有一天妳會離開我。可能是因為我做了錯事,也可能是因為妳就是討厭我,想要離開我了。」
「我…不會討厭你的。只是,我們終究要分開。」
「為什麼?」
「你是我堂弟啊,我們不可能一輩子這樣的。」
「我說了不在乎啊。在我心中,妳不是…」
「那是因為我們都還年輕,無憂無慮,歲月靜好…但總有一天,就不會是這樣了。家建,」她握向他的手,「有一天你會找到別人愛你的,我也會找到我的幸福,即便沒人愛我,我也會去過我想過的人生──」
她在內心獨白:那就是去死。
「其它的人對我來說,只是一塊聞起來很惡臭的肉而已,會行走的肉而已。只有妳,跟妳在一起,我覺得很安心,只有妳不會傷害我、不會拒絕我。妳不會捨得離開我的。」
「我會,我捨得。那天就是我會傷害你的時候。」
「我不准。」
「…時間晚了,你快睡吧。」
「妳幹嘛逃避我的話題?」
「我覺得我們討論這個不會有結果,我們已經討論過很多次了。」
辰家建無奈起身,她倒回床上。
***
通勤、開會、蓋章、列印、碎紙、社交、進食、開會、蓋章、列印、碎紙、社交…在無奈結束一天的例行工作後,她回到家中。
「雨生!」家建的媽媽開心地抱她。她有點詫異地看向辰家建。
「阿姨,妳怎麼會來?」
「太久沒看到妳了,聽家建說妳很照顧他,一起去吃飯吧。」她開心地拎起包包,「妳自己一個人生活也不容易,能和家建互相照應是好事。」
何雨生困窘地看向他,「怎麼沒想跟我說阿姨會來,我好準備一下。」
「都是一家人,幹嘛客氣?」
那是標榜北平風味的餐館。何雨生忐忑不安地夾著菜,她明白辰家建還不至於亂說他們的事,不然她可能會被掐死在這裡。
掐死嗎…這也是種窒息式死法。她搖搖頭,怎麼在這時又想到這個…阿逆會聽到吧,他會出現在這個餐館嗎…她隨意地掃視館內的客人,又自覺荒謬。
她知道,他不需要吃東西。
阿姨貼心地夾了一塊瘦肉到她碗中,「雨生,交男朋友了沒?要不要幫忙介紹?」「不用啦,我才24。」
「先說哦,阿姨我啊,不是那種老古板的人,催妳一定要結婚。妳知道我離了婚,早就看破婚姻和愛情了。但是但是!」阿姨興奮,「我朋友一直在幫她小孩找對象,她小孩都快三十了還沒有對象,急死她了。他經濟條件還不錯,工作穩定!而且我朋友很隨性,不會有婆媳問題。可以試試看,認識看看,當交朋友啊。」
「我…真的不急啦,阿姨。」
「她不需要。」他嘴角垮。
「雨生,要不是阿姨我瞎了眼、看錯人,我也希望我後半生有人照顧。妳自己一個人,我多擔心。」她憐惜地拍拍她的肩。
「我會照顧她。」他狠狠放下筷子。
「蛤?」阿姨笑。
她鎮定,「阿姨,他開玩笑的啦。」
「我們在交往。」
「閉嘴。」何雨生瞪大雙眼,壓抑怒火。這個瘋子…
「我們在…」
何雨生一巴掌按到他嘴上,「媽的,你可以閉嘴了。」
「雨生?」阿姨困惑。
「家建只是和我感情比較好,所以老是亂開玩笑。抱歉,阿姨。」
「我喜歡何雨生。」他扭頭。
「不要再講話了!」她氣到拍桌起身。鄰桌客人朝他們望來。
「抱歉,阿姨。」她想快步離開,辰家建一把抓住她。
「媽…」「放手!辰家建!」
阿姨臉色鐵青,正襟危坐。此情此景,她似乎在哪裡見過。她經歷過情場的波折,她看遍了離合。但是這種荒誕至極的事,每每都會來挑戰她。這世界似乎只剩她恪守倫理了,好像她才是少數的異類。
「分手,我說分手!」她瞪大雙眼,「聽到沒有,雨生?」
她放鬆全身肌肉,「好…」
她不等自己兒子的反應,攫起單子走向櫃台。
***
何雨生甩上家門,隨後的辰家建把它撞開。
「你根本就沒有尊重我。阿姨來了,你也沒有先跟我說!」
「我們每個月都會聚餐,妳又不是不知道!」
「那你有跟我說嗎?你有說要來我家嗎?」
「我有妳家的鑰匙,我還要說?」
「媽的,馬上給我搬走!」她氣憤,「我現在就打給你爸。」
「他知道我住這,因為知道是妳,所以很放心。」
「媽的,給我滾!」她轉身回房,他一把抓住她。
「我都跟我媽講了,妳還想怎樣?我也希望她支持我們。」
「我不是要你跟她講,你腦子有病是不是啊?」
「好啦,不要生氣了。」
「分手,你媽說分手!」她掙脫,「然後馬上搬走,不然我就去換鎖!」
「好了。」他試圖要擁抱、親吻她,她反抗。
「放手!放開我!」辰家建蠻橫將她扛起,撞開臥房的門。
「放手!辰家建!去死!」不顧她的捶打,他壓住她、掰開她的雙腿…
死…我現在就想要死…救我,阿逆…何雨生咬破嘴唇。
「性,人最純粹的暴力。將身體器官像刀刃般插入別人的身體來取得快感,而男女存在體格上的差異,導致一方宰制、一方臣服的關係。女主就像刀俎上的魚肉,這個作者的作品裡都呈現這種表現方式…」那是她大學裡的課堂報告,那個回憶進入到此刻,無情地審視並批判著現在的她。
他拇指弄開她的嘴,她的力量如同螻蟻…
她淚目。我現在就要開始試驗,阿逆…現在,讓我去死…
***
她顫畏畏地踉蹌出那個刑場,開啟一側許久未用的寢室。那是最初、最熟悉的小房間,腿軟倒地的她手抖地鎖上房門,再撈出抽屜裡放置過期的助眠藥,一股腦地倒進嘴裡,後又嗆得吐了一地。
阿逆倚著衣櫃,何雨生啜泣。
「為什麼不來幫我?」
「我是鬼,我不能改變這社會運行的規則。」
「但可以現在出現在這裡,看我狼狽的樣子!」
「妳再狼狽也就這幾個樣子,對我來說並沒有差。」
「我現在要開始試驗。」
「現在不行,妳需要休息,明天開始。」
「現在開始!不然,我現在死給你看!」
「那妳還在等甚麼,我會在這裡陪著妳,這就是我出現的目的。」
她痛哭。他蹲低,以食指敲了她的額頭,她陷入昏睡。
他抱起她,開啟那扇門──
門後熠出白光,一座象牙白的神殿顯形。兩個面無表情的女神官上前接住了昏睡的何雨生,退去她的衣物,將赤身的她浸在熱氣蒸騰的浴池中。
「我只是一個靈魂無法死去的死人,一個飄盪在人間的鬼…無能為力地看著人受苦受難,尋求解脫。」
她們為何雨生澆水洗淨,再一人一手地將她從浴池中提起。
她裸背出浴,被擦拭乾淨,換上純白的衣物。
一身黑的阿逆佇立前方,閉著雙眼,雙手如同信徒般緊握。
「如果這世界真的有神的話,願祂洗淨你在人世間一身的痛苦與汙穢,願你重獲新生。」
他睜開雙瞳,抱過已沐浴更衣完畢的何雨生。
在那扇門後,她被輕放在潔淨的床舖上,被蓋上被毯。
(下章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