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一個人靜靜地看著眼前的大樹,夏夜的晚風輕輕拂過,樹梢傳來溫柔的聲響,像是樹的呢喃。走靠進聆聽,宛如訴說著這幾百年來的起落與精彩,抑或者好奇地詢問著眼前的旅人:為何如此著迷?
一直以來就喜歡大樹,喜歡佇立在大樹下的感受,甚至喜歡近距離地擁抱一棵樹。記得多年前曾經獨自一人徜徉在嘉義二萬坪的黑森林中,極其靜心地待在一棵樹旁,好久好久。末了甚至覺得自己彷彿融入了樹中,感受著樹梢頂上那一陣陣清涼的微風。那一刻訝然於生命幻化的精彩,也許真的太神奇了,於是乎旋即掉入了重溫感動的執著。或許就因為如此,爾後遂不再經歷同樣的精彩。雖不免失落,卻絲毫無損於喜歡大樹的心境。
京都的旅行規劃中,與旁人不同的是當其他的旅人把眼光與焦點放在許多著名景點時,我卻總是惦記著青蓮寺的大楠樹。誤打誤撞中,更是驚喜於其中兩天的住宿剛巧就在青蓮寺旁。就因為如此的因緣使然,一般短暫的旅行同樣的景點總是很難再次造訪,可是關於青蓮寺的大楠樹,卻在短短的八天之中,去了四次。
黃昏的第一次造訪,因為多雲時陰,少掉了光影的點綴,那延伸的枝椏卻仍然讓人著迷。好大的一棵樹啊!佇立其下,自己彷彿成了電影《龍貓》中第一次看見大樹的小梅一般興奮不已。清晨陽光灑落,那又是另一番風景,整棵樹在光的魔幻之下,變得更為立體,也更為鮮明。最後一次的造訪,則是在中午時節,這會兒不單單為了樹而來,還含括參拜青蓮寺的想望。這其中,最特別的莫過於第三次的相遇。
那天,行程的豐富使得返回旅社時早已入夜,衣服的洗滌與烘乾更是將時間延後到深夜,等待的當口,心血來潮地往青蓮寺走去。深夜的街道,偶有行人路過,車輛依舊匆忙,一旁的居酒屋仍未休憩。可當轉往一旁的小路時,彷彿跨入了另一個世界,街道旁的路燈盡職地守護著疲憊的人們,遠方的燈火零星點綴著黑夜,像是呼喚著尚未回家的歸人。信步往青蓮寺方向走去,不一會兒便來到了大楠樹旁。
立在樹下,抬頭仰望,不同於白日的感受,遠方的路燈讓樹形在覷黑中依稀可辨。有了前兩次的相遇,這會兒並不執著於看見了什麼,反倒享受著夏夜所醞釀而成的「寧靜」,以及偶爾夾雜的那屬於楠樹的絮語。感官的活躍原就帶著取替的可能,當視覺暫時退位,聽覺與嗅覺立刻躍升為主角,出乎意料之外的是兩者所相互作用下,拉扯出來的竟是停不下來的想像。
風恣意地吹拂著,吹拂著臉龐、也吹拂著樹梢,這一刻,樹與我享有著同樣的精彩,那屬於夏夜的精彩。嘗試靜下心來聆聽著樹的呢喃,可才一會功夫,腦袋裡卻飛快地翻轉著過往和大樹交集的點點滴滴。從小時候的兒歌「樹呀!樹呀!我把你種下……」那身子不斷往上拉高的身影、二萬坪的魔法時光中與樹相融的幻化、《莊子》裡藉由大椿談小大之別的哲思、《龍貓》中高坐樹上輕搖雙腿的愜意……,有嚴肅、有輕鬆、有活潑也有讓人莞爾一笑的妙著。童心既起,眼下不免慨嘆沒能遇見龍貓,那高坐在大樹上俯瞰人間的想望也就落了個空,不過卻仍享受著與樹獨處的時刻,以及那恣意翻騰的畫面。
風起葉落,突然覺得自己不像是個過客,反倒像是歸人。想起了席慕容的詩《一棵開花的樹》,其描寫著「如何讓你遇見我/在我最美麗的時刻/為這我已在佛前求了五百年/求祂讓我們結一段塵緣/佛於是把我化做一棵樹/長在你必經的路旁/……當你走近/請你細聽/那顫抖的葉是我等待的熱情…」。我是來履約的嗎?也許前世或者更早以前,你我曾在此相逢,我是那個玩球的小男孩嗎?抑或者我曾在失落時,在此尋找些許的慰藉與力量呢?我們曾許下諾言吧!是否因為時代的動盪而失約了呢?許許多多想像如泉湧般冒了出來,末了反倒靦覥地憂心著自己的多情。
風吹,葉落顫抖得更厲害了!想起了詩句,開懷地笑了。在那深夜地巷弄裡,我是踏著月色踐約而來,滿懷著感恩與欣喜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