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視,為一主體基於某觀念(/認同)來看待一客體。
男性凝視,為男性主體基於某觀念來看待一客體。所以,男性凝視是看待什麼性別的客體,這是不確定的。又是以什麼觀念來看待該客體,這也是不確定的。
父權凝視,為一主體基於父權主義來看待一客體。所以,父權凝視是看待什麼性別的客體,這是不確定的。又是什麼性別的主體來看待客體,這也是不確定的。
然而,一名女性的女權主義者,可能基於她生命經驗中來自於父權的壓迫,從而為了捍衛自身的權益,對父權進行反動。要實踐這一反動,女權主義從拉岡學派的理論中借來「凝視」這一術語。用父權結構中的典型案例,填補「男性凝視」或「父權凝視」這兩個概念中"主體"、"觀念"、"客體"這三者中其二的空洞。在此前提下,「男性凝視」與「父權凝視」兩者成為了同義詞,都表達為男異性戀基於父權主義來看待女性客體。並在女性主義的理論中,這兩個詞被用作為批判父權主義甚至男性的工具。
但是,在這樣的批判中,有許多主客關係被忽略了——
以父權結構為前提,女性主義對於父權主義的批判中,忽略了"女性主體基於父權主義看待女性客體"與"一主體基於父權主義看待男性",筆者從沒看過有人用「女性凝視」來批判前者,也沒看過有人用「父權凝視」來批判後者。這是因為在許多女性主義者的觀念中,父權的壓迫,其加害者只能是男性,其受害者只能是女性。加害者若是女性,意味著女權主義得對女性反戈相向;受害者若是男性,意味著以仇視男性為動機的反動難以為繼。對於這些女權主義者來說,這些情況是他們難以接受的。
不以父權結構為前提,這一條件表示我們得開始考慮在批判父權的女權理論中保持沉默的同性性傾向,以及在「凝視」的"觀念"空洞中該以什麼具體的觀念來填補。考慮到女權主義對"性化"的批判,我們可以用"性化"的觀念來填補,那麼男同性戀者對女性客體的「男性凝視」,就應該不是女權主義的批判對象;而女同性戀者對女性客體的「女性凝視」,就應該是女權主義的批判對象。但顯然地,現實中女權主義者並沒有這麼做,他們依然故我地在非父權結構的場合使用「男性凝視」來批判男異性戀對女性客體的性化,且不使用「女性凝視」來批判女同性戀對女性客體的性化。這種"偏心"自然如上所述,是因為在這些女權主義者不願以「女性是加害者」為前提來對女性口誅筆伐。事實上,一些女權主義對於某些女性行為的批評,通常是以"她們是父權主義下的受害者"為前提,比如一名女性穿著打扮比較性感,就批評她"自我性化"。一名女性自願地與一名男性結婚甚至生兒育女,就批評她"出賣自己的人生"。這種想法無視了女性自身的意願,自以為是地認為這些行為是在損害女性權益,反倒是讓女性變成"女權主義下的受害者"了。
更何況,即使以男異性戀為凝視的主體,該主體也不一定使用性化的凝視或父權的凝視來看待女性客體(更不用說他們凝視的對象也不一定是女性客體)。使用「男性凝視」這一術語來作為"表達為男異性戀基於父權主義來看待女性客體"的簡稱,這種語言的用法確實方便,甚至還可以滿足部分女性對於男性的仇視。但用「男性凝視」這種簡稱來給男性"貼標籤",反倒會限制女權主義在社會上的發展。因為這種作法會激化男女之間的矛盾,而女權主義需要男性的認同才在社會上更近一步的發展。
可以看到,一方面,女權主義以"父權主義的反動"為動機促進了女權運動的發展;另一方面,這個動機也反過來限制了女性權益。毋寧說,女權主義有意識地對父權主義進行反動的同時,也無意識地對女權自身進行了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