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洞穴

中秋過了，也該是夏天結束的時候，雖然實際上台灣並沒有國文課本上面那種明確的四季，但合理預期冬天慢慢來臨的樣子了。
夏天跟冬天的生活，是極為不同的光景，但共通之處在於惱人的潮濕天氣。夏天悶熱，天空中的水氣又髒又重，壓住呼吸道，胸悶地讓人不適，雷陣雨後短暫的清新過後隨之而來的又是水氣的蒸發，生活像蒸籠。冬天濕冷，天空的眼淚欲語還休，綿綿細雨讓人不知道到底該或不該穿雨衣，一下就是連續幾週，伴隨冷空氣，刺進心臟深入皮膚，生活像凍死的魚。
人哪，在蒸籠與冰箱裡面來來回回這麼個幾年，若是一道清蒸吳郭魚這樣反覆加熱又冷藏，早該長滿細菌被丟掉。

但我們都健康的活了下來。

所以常常有人說，身為中南部長大的孩子，他很討厭台北下雨的天氣。我想說的是，你以為台北長大的人就喜歡這種讓人煩擾的日子嗎。日復一日年復一年，這種日常雖然不喜歡但也只能勉強接受，汗水淚水或雨水也不太重要，你總是要哭總是要笑，還是會不小心被一陣驟雨淋濕，然後興高采烈地往前衝。

生活也是由這種憂愁組成的。

夏天的大雨過後地上都是水窪和泥濘，走也不是坐也不是，雖然我還是被逼著往前走，但偶爾也有需要或想要停留的時候，我不在乎自己髒了褲子，但這個世界最可怕的，恐怕就是人言可畏，不在乎自己但卻很在乎別人的評價，他人的看法。問過自己到底「是」什麼了嗎，你有一個畫面嗎？

自戀和自卑其實是同一件事。

冬天的細雨紛飛跟冷空氣會變成一種致鬱的氣息，厚重的雲層如果是床鋪上溫暖的棉被就太好了，可惜天不從人願，它帶給你的不可能有溫暖，相信個一次兩次之後你也該長點記性。可是偶爾還是會希望光從雲裡透出，教會我們學習看見希望，撥雲見日，可惜廿幾年，好像也沒看過新年的第一道曙光。

神說，要有光，就有了光；可是如果你不相信，手電筒照到你眼前你還是睜眼瞎。

但是！

柏拉圖的洞穴寓言警醒我們，如果有人從洞穴被解放之後，看到世界的光芒而被嚇得睜不開眼，那是非常合理的一件事，我們不應該嘲笑當事人，或是否定當事人。畢竟故事裡面有個基本假設，是洞穴裡的子民們被拴在洞穴裡被迫看著光影理解、猜測這個世界。
他在經驗這世界的美妙跟真理之後，可能會返回洞穴試圖解救同胞，但對於一生都在黑暗中的人們來說，要如何能想像外面仍有光，這是一個世界觀的崩毀跟重新建構，其實是非常痛苦而且難以忍受的過程。
當你習慣的一切跟生命經驗，可能或許不是真的，你要選擇往前勇敢地相信，還是保護自己？
這沒有對錯，選擇沒有對錯，幾千年後的沙特說了，選擇讓我們的人生產生意義，我們不是選擇什麼樣的「結果」，毋寧說是選擇什麼樣的「開始」。

我們真的想過，我們想要什麼樣的生活，渴望什麼樣的幸福，期盼什麼樣的未來嗎？
我目前已知的是，我厭惡教條式的規訓跟沒有意義的無聊辯論，僅此而已吧。

所以並不是人們自願選擇當愚昧的人，甚至，並不愚昧，在他的世界裡，他可能是備受歡迎的大師。這些所謂睜眼瞎子，或許不能說是可憐人，但可以說是可惜的。
人類是被各種框架跟經驗拘束的生物，我們不能相信跟想像自己未曾經驗過的事，這是一種人的基本限制（基於經驗論的立場，之類的），在親眼見證與所見之前，我們只能猜，然後想，假裝自己理解了！
可是我們還是一無所知呀。

如果未曾經歷過這世界99%的光，沒有人膽敢結束過去去一個不知道長什麼樣子的地方，就連眼珠子的滾動都需要重新練習。對某些人來說，外面的世界好得讓人流連忘返，可是有的人還是會想回到山洞裡—不是為了退回舒適圈，而是基於公平正義，基於善，基於美德，基於使命感，基於各式各樣的理由—所以回去嘗試救救他的同胞們。

雖然說，大夥兒走出山洞之後可能開始就要淋雨，享受蒸籠跟冰箱的體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