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爸的房子

　　小時候家裡住的是金門熱鬧街上的一間透天厝。那是老兵老爸積攢一生，一點一滴累積起來的房子。房子擴建了兩次，一次我還小，從平房變成了兩層樓。第二次在我十七歲時，變成了三樓半。一直以來店面出租，後半部自住。

　　老爸隨國軍撤退來台之後不久便分發到了金門，在那裡經人介紹與老媽結婚，告別王老五，開始過安定的生活，開始為家庭打拼、存錢。

　　我完全不記得我們家那間房子怎麼來的，幼年的我的唯一認知就是：我們本來就住在那房子裡，殘破，有時會漏水，房子的存在就好像我的四肢、眼、耳、鼻、口，天生就存在一樣自然。不久那條街上彼此挨著的水泥房子陸陸續續的都從一樓蓋到了三樓半，或許老爸有輸人不輸陣的壓力，把房子拿去向銀行抵押貸款，憑著才一萬多台幣一個月的薪俸，開始他勇敢的擴建計畫。

　　當時大約是民國六十多年左右，那時左鄰右舍常見的景象就是：蓋房子。一根根的粗木條支撐著天花板等著灌漿，一塊塊的水泥空心磚叠起做牆，地上和著水泥，網上篩著細沙，到處都是建材。

　　有一天我和弟弟們在工地三樓看著樓下老爸和幾位工人在討論施工。女兒牆上擱置了許多長條木頭柱子，一頭伸出女兒牆許多，一頭抵著地板。其中一根木頭柱子突然就往下傾斜，就這樣直挺挺的掉到了一樓，碰的一聲砸在其中一位工人的身邊。其他工人嚇傻了，邊唸阿彌陀佛邊跳開。老爸抬頭看到了我，惡狠狠的直瞪著我看。我真的毫無頭緒為什麼那柱子會往下掉。我們什麼都沒有碰。

　　我後來時常想到：如果當時那根木頭柱子剛好砸在某個工人的頭上，或把人砸死了，我們家可能從此命運大轉折：非但房子擴建不了，老爸或許要入獄，還欠上一屁股債。

　　天幸菩薩保佑，我們順利的蓋好了房子，多了好幾個房間出來。老爸一個月薪一萬多的窮老兵，加計店面出租和老媽給人帶孩子的收入，過了十多年也終於還清了貸款。以一個離鄉背井的外省老兵來說，在市街上擁有一間透天厝成了老爸的驕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