耀旭在尼爾森之五：技藝超群

據我所知，紐西蘭人大多是Handy man。大概是他們的教育極為重視「動手做」，不愛紙上談兵；也可能因為工資貴，最低時薪23.15紐幣，需要專業技術則更高，例如tree man一小時50紐幣以上。所以能自己動手做，絕不委請他人代勞。幫寧斯、Mitre10超級大型五金百貨行，一切材料、工具應有盡有。自家車庫是他們的實驗室與工作室，琳瑯滿目的工具，使人眼花撩亂。

我是台灣教育的成功典範，不只「四體不動，五穀不分」，關於水、電、家具修繕都一竅不通，一輩子靠一張嘴吃飯；來到尼爾森之後，本性難改，可知我的鄰居、朋友們的遭遇如何了。外子耀旭是一株奇葩，我一直以為他很適合生活在紐西蘭，因為他就是個「Handy man」啊。不過，即使我與他已經朝夕相處四十多年了，其功力之高還是他到尼爾森之後，我才慢慢發現的啊。

修繕木門

九年前，我搬進Ballard Dr 的家，屋子兩側通向後院的木門，右側無處可栓，前房主用一根木頭壓住；左側可栓，但雨後木頭膨脹，則無法推進去栓好。能推進時，開門時又會前後搖晃。我以為這是正常的景況，鄰居的「Handy man」們經常踏訪，也不覺異樣。我就這樣度過八個漫長的年歲。

我家前院並無籬笆或圍牆，附近住家皆然。拴住木門，象徵意義多於實質。用木頭壓住木門，強風吹襲木頭則倒下，或者沒壓好，木門就自然打開了。一隻不認識的狗曾經闖進後院奔跑，幸好主人趕來帶走。朋友說自己不拴住木門，別人的狗跑進院子闖了甚麼禍，是自己的問題呢。

耀旭一來，就覺得這兩個門需要改善。他用了從台灣帶來有限的工具，把木門削了又削，在木門下方釘了一小木片擋著，又在左側木門上方張設一片塑膠布，右側呢，削木門，釘木片阻擋，不知去哪兒找來栓子安置。如今無論晴雨，兩個木門都可以穩妥地栓好了，且不會搖晃。我想他的頭腦與手藝比前任房主高明許多呢。

修理椅子

來自法國與印度的兩位帥哥租客先後把椅子坐壞了，就擺放在車庫裡，拿客廳的椅子使用，並請我去買椅墊給他們。我沒丟掉它們，也不知該如何修理。他們都很苗條，應不是太重所致。這椅子是搬來時，我去二手家具店買的原木桌子配搭的兩把椅子，椅墊是綠色絲絨，比一搬椅子更柔軟舒服。

一個多雨的日子，耀旭只得待在室內。於是房間傳出敲擊的聲音，我跑去看到底發生甚麼事了。赫然發現他正如木匠，正專心致志地修理那兩把椅子。我說，「這椅子的腳都被支解了，怎麼接回去呢？那個來自法國的Alex 算是個Handyman呢，如果能修，他應該會動手去做。他曾經嘗試修理我的腳踏車輪胎，弄得兩手髒汙，可惜沒有成功。」他說，「說給你聽，我都要長鬍鬚了。現在我忙，你閃一邊去，待會兒你就會看到成果了。」我說，「可是我得學學啊！」他嘆口氣說，「算了吧！有我呢！」果然，我都還沒弄好午餐，那兩把椅子就完好如初了呢。

菜園圍籬

後院靠近餐廳處，用木頭圍籬圍成菜園，Deck下方亦然。但年歲已久，加上我放Compost於其上，木頭小圍籬向外傾斜。我推測它遲早會崩塌。耀旭把圍籬掀起來，能用的蔬菜圍籬重新擺正固定，不能用的更新圍籬，把舊圍籬拿到前院支撐杏桃。他認為我把杏桃種得太淺。他為杏桃堆放更多泥土，需要圍籬支撐。前院花台的鐵片小圍籬也是歪歪扭扭，走過時不小心還會絆一跤，耀旭也是耐心挖起來，或者移走，或者重新處理。務必安全端整且美觀。看來我是因循苟且，得過且過；他力求止於至善。難怪不怎大的院子，他總是有做不完的事啊。

豎立高柱

我喜歡在臥室外的Deck旁菜園種植爬豆，站在Deck就可採收豆子，即使下雨，腳也不會沾到泥巴。原屋主已經架設了寬大空闊的棚架，似乎是為葡萄與爬豆預備的。但是如何讓爬豆爬上去呢？我插竹條且在鐵絲上綁繩子，讓它們順此攀爬。我也曾經從上到下罩上一層大網，讓豆子攀爬依附。不過，豆子也子常被網子夾住，纏繞糾結。

耀旭自有想法。他在棚架的兩根大柱之間豎立了兩根柱子，距離事先量好，四根柱子圍成的三面空間面積是一樣的，在預設的爬豆攀爬範圍，從地面到棚架之上，都圍上寬度洽當的鐵絲網。我無需再用任何木棒、鐵絲或繩子，豆子與葉子也不會被捲在網內。看起來非常剛健牢固且漂亮。我問他，「你怎麼辦到的？怎麼把這麼高的木條豎立？怎麼能讓它們穩穩站著，屹立不搖？我連要立個短柱，都得拿著榔頭或石頭、磚塊猛敲，敲不進去，甚至敲到的是我的手呢！強風吹襲時，它們還在風中搖曳呢？」他只是笑而不答。我推測他花很多時間，掘地掘得很深，然後豎立，填土，設法讓周圍泥土極度堅實。

避免濕滑

後院草地右側前屋主鋪設幾塊圓形石板，以利走向曬衣架晾衣服。但是草地幾經泥土沉埋，石板反而成為凹陷積水處，違背設計初衷。耀旭把它們挖起來重新鋪排，又放幾根平直木頭，充作採腳踏板。即使下雨或雨後，走過後院，都不必擔心濕滑。還挖了一個小水池，剷了一條小溪，導引浴室洗澡用水入池，在乾旱的夏季充分利用珍貴的水資源。

凡能做Compost的，我都放在Compost桶，充分使用自然資源，減少垃圾，Compost桶大多放在左側。但左側比右側稍低，草地在雨後相當泥濘，我總放一雙雨鞋在後院deck上，方便穿去丟廚餘。耀旭來了之後，在後院廚房外deck之下，設計了一條由一塊塊木頭鋪成的小步道，通向Compost 桶。Compost桶放在水泥地前方隆起的花台。唯恐我搆不到，還在下方擺了一塊木頭檯子，讓我站在上方倒廚餘。此後無論晴雨日夜，我都可以走過乾爽明淨的步道去倒廚餘。新菜園與舊菜園部分區域比鄰且狹窄，不易用割草機割草。他鋪了碎石子，不用割草，且乾爽。前房主夫妻在此居住15年，卻未曾施做這些重要且細微之布置呢。

避免水落土崩

我跟耀旭提及幾年前，我跟鄰居Sa拜訪後院鄰居，「問他們是否願意一起請人清潔屋頂」，參與人家越多，能得到更多優惠。後院鄰居寧可自己動手，不想參加，卻跟我說，「每當你家給蔬菜花樹澆水時，水就會流淌滲漏到我家」。我說，「你家在我家下方，水往低處流，恐難避免。不過，尼爾森的水甚為珍貴，我總是謹慎地給點水，讓植物不致於枯死而已。」她又說，「那可能是鄰居Alan家自動灑水設施飄灑過來的」。也許。Alan們家地勢比我家高，當他們使用自動灑水設施時，水就不斷地從兩家共用的籬笆滲出來，澆灌我鋪上碎石的走道，雜草因此青翠茂盛。但我從未跟Alan提及。因為那是很自然的事。

但耀旭認為這問題必須處理。

他先是在籬笆旁挖掘，挖出一條長且深的壕溝，確認下方籬笆是否還結實堪用，泥土是否會隨著水流到鄰居家院子。接著陸續搜尋塑膠板子，把板子貼著籬笆插好，用土掩埋。土不夠，他使用許多樹葉、小木屑或整理菜園、果樹的小枝條。後院從右側到左側，距離非常長，他花了很長的時間才找到那麼多塑膠板，以及那麼多可以填補的材料。整理過程中，我看到後院鄰居爬上牆頭，觀看耀旭在做甚麼。我推測他們的院子景況可能不同於以往，他們好奇。以前籬笆之下，總是雜草叢生，且越拔越茂盛，如今木屑與樹葉取代了濕軟的泥土，雜草不再滋長了。沿著籬笆採擷攀葡萄與黑莓，也乾爽多了。

我們這一帶是山坡地，由上往下，一家比一家更低。仔細觀察後院草地，可見院子由右往左緩緩向下傾斜。後院臥室後的Deck下方是坑洞，左側一大片Deck ，應當也如此。Deck 旁隆起的花台，以前種植幾株高大的茶花，如今耀旭種植果樹。我跟他說，「 Deck靠近土地部分，有稍微腐爛跡象。」他說，他發現了，也用木頭嘗試支撐。一日，他又說，「這個Deck以下是空的，建造花台時，用木頭擋住泥土，但是年日’已久，有些木頭已經腐爛，花台的泥土正慢慢崩落到Deck下方，我必須想辦法擋住泥土。」他居然大費力氣，蹲在地上，把靠近Deck的泥土挖起來向前方堆放，尋找更多片堅實的木頭，一片片插進去，當作擋土牆，然後把泥土剷下來攤平。這真是浩大艱辛的工程。他說，「這麼一來。花台的泥土就不致日日崩塌，流失到Deck之下了」。他處理好之後，花台與Deck之間，看起來比之前更加平順整齊。無人能發現二者之間，曾經處於如此緊張的狀態。這是看不見的「地下工作」啊。

無微不至

耀旭來尼爾森之前，常聽我抱怨鳥兒吃掉許多藍莓、無花果或甜柿，我說，「種藍莓後幾年，我根本沒吃到藍莓，因為鳥兒總比我先發現藍莓成熟了，而且牠們比人類更有耐心，牠們可以吃得一顆都不剩呢！」他就說，「給牠們吃吧，天上的飛鳥，也需要被養活啊。」我說，「鳥兒更討厭的是，我種甚麼，牠就用腳把菜苗或蒜頭種子踢掉。反覆幾次之後，菜苗再也活不了。還有牠到處踢，把蓋在花園的木屑踢到步道、草地或Deck，我去清掃之後，牠又來踢，簡直沒完沒了。」耀旭來到尼爾森，終於領教到鳥兒的種種惡行了。天天被鳥兒折磨，他竟然跟我說，「我想捉隻鳥兒來示眾，看其他鳥兒敢不敢如此囂張！如何？」我說，「行不得啊！紐西蘭人珍愛鳥兒，鄰居還在花園設立一個高台，放置糧食與水，供養來訪的嬌客呢。你要是被人家看到了，你就完了！」

於是他放了許多木塊在果樹之下或菜園旁，不僅作為踩腳，更用來制止鳥兒亂踢。甚至他在花圃邊緣放置許多石塊，看鳥兒會不會去踢石頭呢。然後，他發現我們的信箱裝置在花圃中，取信得踩進花草間，於是他找來一塊平整的大石頭，讓我踩著。水龍頭之下的花圃，也是如此。從此之後，我再也不至於踩傷了花草的容顏了。從許多細小貼心的布置，我終於了解「無微不至」的真義呢。

Training the fruit trees

鄰居總說，我的檸檬樹種錯地方。大部分的枝條照不到陽光，即使下雨，根部也不容易得到雨水滋潤，因為太靠近屋子，伸出的屋頂相當寬闊。我在前院又種了一棵檸檬樹，意圖取代。耀旭來了之後，有令我驚豔的作為。檸檬樹向陽的枝條他留著，修掉靠近屋子的枝條，且用木頭壓著枝條，讓它向陽光一方傾斜，木頭不夠沉重，還放著一塊石頭加強力道。檸檬樹下種植萵苣，堆放買來的土壤。不知經過多少時日，檸檬樹彎腰向陽，果實累累，整株樹看起來更健康更美。耀旭在李子、 蘋果、 杏桃、水蜜桃四周釘上小木樁，用線綁住枝條，纏住木樁，矮化果樹，把它形塑成理想的樹型。且耀旭居住的一年之間，這些果樹忽然從小樹苗變成健康碩大的果樹了。

去年小橘子樹不知為什麼沒有長任何果實。今年不知耀旭對它放了甚麼神奇的肥水，整株樹盡情地作三百六十度開展，疏密有致，連鳥兒都可輕靈的掠過，潔白的花兒飄香暈染整個院子，成熟時橘色的果實妝點整株綠樹，果實之碩大是我未曾見過的，吃起來甜美多汁，成為今年冬天主要的水果來源。拜訪鄰居、朋友，小橘子是最受歡迎的伴手禮呢。

耀旭回台灣之後，我們最常交換的，除了所愛兒女、父親之外，就是院子植物花開抽芽的訊息了。他提醒我春天來時，要告訴他：「他以泥土包覆甜柿與蜜李枝條，是否如其它枝條一樣開花或長出綠葉了？因為那意味著它們長根了，可以成為另一棵小果樹了。還有樹下，他插扦的葡萄、無花果，若久不雨，要為它們澆水，且觀察看它們是否冒芽了？」

他在台灣，但他思念自己親手呵護的生命。因付出有多少，愛就有多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