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人養什麼鳥（五）

看蘇秦對張儀的運用，戰國七雄真是枉得霸主之名，與蘇秦相比，那各個真是酒囊飯袋，連替蘇秦提鞋都不配。蘇秦不但有深刻的憂患意識，從配六國相印的第一天就很清楚，自己職位的根基在哪兒？危機在哪兒？並且善用根基與危機糾結的態勢，養著危機作根基，使危機存而不得作怪。而且找自己心中的對手去養自己的根基，並知道如何養住這個不是省油燈的對手，使他跑不出自己的手掌心，諸如：令他見識到自己的算計而心生敬服；同時施恩以羈縻他，使他不得不進入自己的籠絡之中無從抗拒，這其間錯綜複雜的布局自非器局淺狹之人所能參透。因為妒忌同學韓非的才學而以毒藥毒死韓非的李斯，與蘇秦相比也自有雲泥之別。蘇秦的格局實在不能說不大，蘇秦真是一位偉大——偉大的小人。蘇秦這樣的人當然不是那種雞腸鼠肚的小格局之人所能比，不過，算盡天下之英雄豪傑，乃是為一己之私利，這樣的人祇是真正知道如何自私而已，當然算不得是大人，所以，太史公司馬遷批判蘇秦是「傾危之徒」。沒錯，身邊有一個蘇秦這樣的人那真是太危險了。哪天，他把自己賣了，恐怕自己還會心甘情願的替他數銀子。

宋代寇準因建議宋真宗御駕親征而一舉成名，年紀輕輕就作了宰相，作了宰相一年，不知自己作得算不算好，一日在宮廷的宴會中向一位長者請教，對自己一年來的治績有何評價？這位長者賣了一個關子，他對寇準說：

「我對你的看法都在《漢書》霍光傳。」

寇準回家立刻找出《漢書》，將霍光傳一字一字地讀，讀到最後，看到史官對霍光的評論：「不學無術」，寇準哈哈大笑說：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他就是說我『不學無術』！」

筆者有一學生，台大土木系畢業後，赴美攻讀工程碩士，返國後作了一段時間工程師，畫膩了工程圖，開始迷上中國的經典，一日忽然感觸良深的告訴筆者「老師，我覺得中國人從來都不是指揮人作事、命令人作事，而是布一個局，讓局中人自動自發的為自己效力！」

唉！韓愈說得沒錯，弟子不必不如師，師不必賢於弟子，聞道有先後，術業有專攻，這位弟子已登堂入室，深窺中國術業之堂奧。

中國人宏觀天地之後體悟：天何言哉？四時行焉，萬物生焉！天何言哉？」因此，效天法地運用各種因緣間的種種關係布局，這個局中藉諸多牽制保持一種平衡，使局中人在藏鏡人的指揮下翩翩起舞，亦不待多言。

多年前風靡兩岸的作家余秋雨在他的著作《山居筆記》中有一篇膾炙人口的名作——「歷史的暗角」，篇中將中國歷史上小人陷害人的方式作一彙整，而一言以蔽之：善於布局。小人處事通常乾淨利落，兵不血刃，何嘗親自動手、動腳、動刀、動槍？所以，布局之大小只關乎見識的深淺與事功之大小，無關乎人格之高低、優劣、良窳，關於這一點，莊子說得很清楚：「竊鉤者誅，竊國者侯」——同樣是偷東西，偷一個小東西被逮到之後一定會受到懲罰；然而，若是偷一個國家，那就大大的不同，第一，不怕人贓俱獲；再者，只要偷到，必然要風風光光的昭告天下。所以，能有大布局的人也不一定是偉大的人，只是，雞腸鼠肚的人因為見識淺狹，要成為好人、偉人的可能性不高而已——要成就偉大的事功又不能沒有偉大的布局；然而，對有大格局、大布局之人如何定義其人是大人還是小人，倒是有一個絕對客觀的標準：是機關算盡為己利？還是計利必計天下利？大、小、高、低、好、壞立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