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上一個天使的缺點｜馬家輝的《龍頭鳳尾》

如果這是一本BL言情小說，那麼他的次類型會是「強強、主受」，關鍵字會是「黑道、軍警、民初」。

原名陸北才的廣東村夫離鄉到香港，在拉車的過程中認識了英國警官張迪臣（Morris Davidson），靠著阿才走街串巷得到的情報，張迪臣升官了，他倆也上床了；因為一場意外，阿才成了堂口老大，並改名為陸南才，成了人們口中的南哥，寓意著他準備從北到南闖出一番事業。他與張迪臣的情報關係、肉體關係依然沒變，南哥是堂口的龍頭，也是張迪臣的鳳尾。

——華人堂口大老與殖民政府洋人警官的虐戀情深——相信這文案會吸引不少偏好此道的讀者。

然而馬家輝的《龍頭鳳尾》當然不是也不會是一本純粹的言情小說，我在讀的時候，覺得他更像是杜琪峰2005年作品《黑社會》的變形版，更多的是討論四九仔（以及四九仔的老大）與當權者之間的關係：哪裡來的盜亦有道，都是混口飯吃而已；哪裡來的龍頭老大，在國家機器眼中，都是爛仔；哪裡來的洪門反清復明，誰當權誰就是主子。

但我們的男主角堂口大佬陸南才實在太多閨愁、太多愛意、太多幽怨，所以我們還是能將《龍頭鳳尾》視為一部言情小說，只是當我們越是用羅曼史的眼光來讀這本書，越是覺得故事中有不少遺憾之處。馬家輝是否也知道自己在長篇寫作還有不足之處，所以他採取最安全的「不全知的第三人視角」寫法，試圖用人類社會學口述歷史的方式，來掩蓋細節上的不完美以及情節上的輕薄。我在想，如果他能有壯士斷腕的勇氣，把楔子（一個聽故事的孩子）的篇章（角色）刪除，說不定能寫出更加精采的故事。

我所謂的更加精采是指陸南才的成長。他由一介木匠、到車伕、到打手再到堂口老大，這之中的變化不可謂不大，但在馬家輝的筆下，阿才/南哥只是愛戀越陷越深，情感越困越愁、思緒越發善感，但他外貌、見識以及為人處世上的改變，讀者卻摸不著頭。而這樣的描寫闕如，也讓書中多次暗示「張迪臣的大佬養成計畫」過於空泛。是以，相較馬家輝描繪的「西裝」，我更願意換幻想南哥身著唐衫、頭戴紳士帽的模樣，即使這終究是我看了太多上海灘影視作品所受的影響。

另外，過多的巧合安排，也頗有淺薄之嫌。阿才與前妻阿娟都曾被長輩侵犯，並患有「斯德哥爾摩症」，或是洋人警官張迪臣也太容易找到對象了吧（這禁忌在當時不是能判死刑嗎？），而且次次都栽在這樣的關係上...（心疼阿才）

當然，我想愛情不是馬家輝的目的，就如王德威推薦序所言「《龍頭鳳尾》是道德與政治的二律悖反關係」。

身為一個外人，對於上世紀英治時期的香港，還停留《傾城之戀》、《南海十三郎》（30、40年代），甚至是《雷洛傳》、《江湖情》（50、60年代）這些影片中，關於香港淪陷時期的也只知道《等待黎明》（這部片好壓抑，無法再看第二次）以及《明月幾時有》，但這些電影都未曾帶我真正去探知香港從不設防城市到保衛戰到投降再到近四年的淪陷，這些時間香港人經歷了什麼。

《龍頭鳳尾》透過陸南才從廣東河石鎮到香港的流徙，透過他對萬事「是鳩但啦」（隨便啦）的態度，透過他對「不被背叛的愛情」的卑微追求，我看到了這個時期香港的改變、香港的命運、香港的尷尬。

確實如許多書評所言，《龍頭鳳尾》宛如另外一本《傾城之戀》，只是《傾城之戀》是因為一座城市的淪陷而成就了一段愛情，《龍頭鳳尾》成就的則是一對不成雙的亡魂。

後記1：看書時，會不停想像陸南才與張迪臣的模樣。可惜近年來我看的華語影視作品太少，搜腸刮肚想出來幾個零星人名，好像不是太孱弱（朱一龍）就是太貴氣（馮紹峰），最後勉勉強強覺得能飾演南哥的兩個人：一個是聶遠（他三分頭造型很有草根味）、一個是杜淳（他在《羅曼蒂克消亡史》的車夫讓我印象深刻）；至於張迪臣我就更沒有新花樣了，不是王敏德（年輕的），就是鳳小岳吧，或是有人認為黃秋生更適合呢?

後記2：因為「臣」的粵語發音等於「神」，所以陸南才跟張迪臣分別在身上紋了「神」字樣的刺青，他是他的神；他是他的臣。所以點播這首《流年》

獻給阿才（張迪臣你沒有專屬歌 因為你太渣）

愛上一個天使的缺點 用一種魔鬼的語言

上帝在雲端 只眨了一眨眼

最後眉一皺 頭一點

愛上一個認真的消遣 用一朵花開的時間

你在我旁邊 只打了個照面

五月的晴天 閃了電

有生之年 狹路相逢 終不能倖免

手心忽然長出 糾纏的曲線

懂事之前 情動以後 長不過一天

留不住 算不出 流年

後記3：最近剛看完溥儀的自傳《我的前半生》再接這本《龍頭鳳尾》，覺得是很好的sign—我以為自己很清醒，卻不知自己正是那個遺忘歷史的人（畢竟平常實在太哈日），二戰期間日軍在南在北（731部隊）的各種惡行，應該一次又一次的被寫進各種作品中。

後記4：為什麼這麼久沒更新(有人關心嗎?)因為懶得寫，越少寫，文筆就越退步，最後就自暴自棄了。這篇因為要寫信給朋友，所以不知不覺寫得比要給自己看的note正經一點，就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