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於 2024/05/27閱讀時間約 7 分鐘

觀影心得)TIDF 由島至島 日本、台灣、東南亞遺忘的二戰史

有一天我的兒子問我,二戰時,台灣士兵被派到東南亞的戰場。東南亞,那不就是我們來自的地方嗎?

2024/05/15看了本屆TIDF最長的電影,廖克發導演的《由島至島》。導演延續過往關心東南亞華人的議題,用290分鐘,講述了二戰時期,被日本帝國主義侵略的人們及國家,怎麼去記得這場戰爭?以及作為當代人,我們怎麼回望以及記憶這場戰事,還有可以為當時留下的不正義之事情做哪些事?


誰的二戰史?

「台灣是我一直嚮往的地方,但是其實還有我原本不知道的歷史」在映後座談,廖克發這樣提起自己對台灣人的印象。和我認識的幾位馬來西亞人華人一樣,他們讀獨立中學,並且認識華人文化,也想到台灣求學,然而,他們到這裡來後卻發現,雖然都是華人,但是因為國家的不同,對於許多歷史的見解很不一樣。「對馬來西亞人來說,二戰是很哀傷的」廖克發這樣說。

為什麼哀傷?為什麼不一樣?因為當時的台灣,是日本人侵略東南亞的跳板,也是韓戰時期被美方保護的地方,然而東南亞卻不一樣。在二戰期間,新加坡和馬來西亞,面對日軍不分男女老幼,在華人村莊中的大屠殺,是在目前馬來西亞多族群紛擾的政治實情下,經常在華人社群中用口述傳承,卻無法在正式官方文件、教學教材上看見的事。

台灣有自己的犧牲,像是我們被殖民的早,所以原住民在他們的統治下一樣被燒殺擄掠,此外,也因為作為日本島國子民的一份子,所以當戰爭爆發時,在海外的台灣人,也會被視作罪犯,集中關押在某個偏僻的地方。就像是廖克發的鏡頭,陪伴澳洲出生的台灣人江姓老太太,一起尋找她家人過往的朋友,以及澳洲集中營中的記憶,還有父親與公公在澳洲的墳墓。

然而,台灣在歷史上卻不完全只是被害者。

台灣人故意遺忘的歷史

我們總記得我們作為受害者的經歷,但卻遺忘成為加害者的部分。

廖克發在紀錄片的旁白中這樣提起。他的記憶裡,在馬來西亞聽過日本人屠殺馬來西亞華人的「肅清事件」的故事,但是他到台灣來後,卻發現台灣人都不知道這些內容,所以他好奇,當時也被徵召到南洋打仗的台灣人,真的都不知道這些屠殺事件嗎?或者我認為他想問的是,台灣人都沒有參與這些慘忍事嗎?

影片中,導演把這些問題,拿去問一位台灣老先生。老先生說,那時他當日本兵,抵達新加坡時,感到「非常親切」,因為閩南話也通,相對的,有時他也必須替日本人傳話。然而,他否認自己及其他台灣人加入過肅清事件,「當地人都會說日本人很壞⋯⋯那些不正常的日本兵,都做壞事」高齡的老先生緩慢的道出這些記憶。但台灣人是不是日本人屠殺華人的打手?

導演把這些問題也問杜聰明的兒子杜祖健,「當時可以接觸日本帝國大學毒藥物相關的台灣人,應該就是你父親,他不知道日本軍在新加坡培育老鼠,讓他們攜帶黑死病菌,變成生化武器的事情嗎?」「不知道,他肯定不知道,那時很多日本人也不知道日本軍在做什麼」杜祖健回答得很迅速,而且清晰。這件事情沒有定論。

但杜祖健也再次強調,台灣人也有自己的困難,因為當台灣先是被迫變成日本人,而後又要成為日本人的敵人,中國的子民。過沒多久,還要以「效忠國民政府」的姿態,從日本皇民轉而成為國軍出征。「那原本是敵人啊!」影片中的受訪者這樣提起。

而戰爭的罪與過,就在這樣的來回辯證下,不斷展開來。

大量史料的運用與連接

廖克發長達五個小時的影片中,運用大量的歷史資料來回辨析「由島至島」的歷史:從日本到台灣、台灣到新加坡、新加坡到馬來西亞、馬來西亞到印尼、印尼再到日本。東南亞的島鏈,除了能透過口述者的講述被串起外,還有日本公文書館的資料、過往政策宣傳的影片、報紙、書信、聘書、公文、學術資料、老照片、博物館展覽品⋯⋯不知道導演或團隊,到底花多少時間,才翻閱完這些資料。就像是我驚嘆於,他注意到台灣博物館中,藏有一批資料,裡頭記載著公司交易慰安婦的資訊。

影片說,考古學家挖掘恐龍骨頭時,是從第一塊發現起,接著才有一整隻恐龍。導演發現歷史故事也是這樣的,從一份文件,藍適齊教授的研究開始,以及自己過往偶爾聽到的故事開始,慢慢拼湊出較為完整的故事,在前面幾支影片的資料蒐集中,也構成了這部五小時電影的基礎。

虛構與非虛構:主觀的展現

歷史資料使整部影片離史實更近,然而,關於歷史卻還有許多消逝、無法出面說明的人,所留下的資料。在影片中,廖克發導演用演員訴說的方式,引述那些口述歷史。演員的眼神、口氣、動作等,加強了史料的情感,卻也在挑戰著紀錄片對於史實的邊界。

這讓我想到之前看過的黃胤毓的《綠色牢籠》,裡頭也用了許多演員演戲,補充導演所閱讀到,但是卻無法用訪談或現場拍攝,而得到的歷史場景。雖然廖克發的影片中,虛構戲份的使用方法,與黃不同,但是從演員口中講出的各種場景,或者是有趣的紙芝居、不段穿插的實驗片似的剪輯手法等安排,扎實的帶觀眾回到當時的政治氣氛、環境背景、東南亞叢林的險惡⋯⋯如果歷史資料建構了廖克發影片的客觀,那演員演出的穿插片段,則是導演對於某些段落的主觀判斷。篩選、唸詞、場景設定、口氣,他不避諱的展現出自己的主觀。


罪的討論,歷史的咎責?

影片介紹每一段故事時,都會拿出一個木盒子,或者戰爭物件。由戴手套的手,打開後並展示感觀眾。我們能看破舊的旗幟、徽章、指甲、頭髮⋯⋯那些不經指認、不賦與說明、不標註時間,就會失去意義的物件,乘載著戰爭時之重。但是,那是真的假的?身為觀者我總會想這樣問,在白燈下、博物館裡的那些歷史,是真的假的?

在博物館裡,那些東西在白燈下,看起來就像是假的,但是如果當我們往前一看,就能看到物件的細紋、殘破不堪的裂痕,甚至還有血漬和砲彈遺留的樣子。廖克發在映後提到,他拍這部片,不是為了要苛責誰:「我們沒有辦法替前一世代的人贖罪,所以我拍這部片不是在追究誰的責任」所以要思考。

但思考很無力,還要不斷思索是真是假,導演也知道。所以他用下半部的電影找尋答案。就像是影片後段日本高嶋伸欣教授一樣,他並沒有因為自己是日本人,所以放棄追究日本人的過錯。他們每年到馬來西亞無名塚焚香祭拜,悼念那些在二戰時期被日本軍屠殺的村民。廖克發的鏡頭跟著他們,一起想尋找面對這個世代的途徑。

活著是答案,活著是途徑。實踐是途徑。

如果愧疚有聲音,那會不會是沈默?

「要怎麼記憶這段歷史,是我們的責任」廖克發在映後座談這樣說。他不是要指認誰是罪犯,因為就像是東南亞人的確被日本人屠殺,但是馬來西亞人也會自己當作慰安婦的掮客,台灣人也是,「這是一個很大的共犯結構」他感歎道。所以,他決定讓一半的影片,帶觀眾看到解決的途徑與方法,就像是高嶋教授告訴後輩,如果想知道自己的歷史,不論好壞,或面對的人是誰,都要好好地問他:「不好意思打擾了,你可否跟我說你的故事?」那我們就有更多的機會認識自己。

討論的時機,反省的條件

最後討論時,觀眾問及,身為馬來西亞人,當年很多馬來西亞的印度人參與緬甸的入侵,然而,目前印度的民族主義正在興起,而他們國內也轉為提倡親日派的印度獨立領袖鮑斯(Subhash Chandra Bose)才是民族英雄,對殖民政府「軟弱的」甘地不是。所以如果問印度人目前對於日本侵略的想法,他們也不大願意受訪。

歷史的反思需要時機,以及更開放及容納多元的社會氛圍,才可能有這些聲音。看完此片我衷心的希望台灣的教科書,要如廖克發導演所講的,將台灣人參與日本人入侵東南亞的史料,也放進課本中。雖然這不是我第一次得知此事,好幾年前讀東南亞討論的文獻時,已經許多國外學者都已經提到這樣的觀點,但是台灣的普遍觀念,還是停留在「日本人派人去南洋當兵」,或者多一點是「原住民被迫去當南洋兵」等歷史,而沒有更深入的討論。實在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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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總結
由島至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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