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去婚禮,在教堂長凳上,四周圍了許多女性,女人們是誰的媽媽阿姨姑姑,七嘴八舌地興奮聊天。
一位中年男子夾在她們中間,一個人,沒有答話也沒有微笑。就只是像跑錯地點的人那樣靜靜坐著。
-
他很快發現有另一個人和他一樣沒有在話題裡。
他看向我,問我一個人嗎?我說是啊,你呢?
他說,我的太太和新娘的媽媽上同一個舞蹈教室。
我說,我是新娘子的朋友。
叔叔笑了,他說,那你跟我一樣都是一個人,在這裡格格不入。
然後是一陣沉默與會心的微笑。
-
旁邊的女人們發現我們的安靜,湊了過來說唉呀你們知道彼此是誰嗎?
比了叔叔說他是哪個阿姨的先生,常常載阿姨去教室跳舞的,也比了我說我是誰的朋友。
我和叔叔依然微笑不語,但我有點納悶為什麼他一個人參加婚禮呢?
太太今天有別的事嗎,在上班還是在帶孩子呢?
而即使太太不能出席他也依然出現了,然後坐在我旁邊,一點點孤獨再加上一點點尷尬,不知道是沉默還是言語還是他給自己的不合時宜。
-
婚禮結束後,我和朋友說典禮前發生的這件事,所以那個叔叔為什麼自己來呢?
朋友沈默了半晌,他說,
「因為他老婆,那個阿姨,已經過世了。」
我想我會記得這件事很久很久,可能甚至比這場婚禮更久。還有那天後來的喜宴上,同桌的另一個獨自出席的男子。
在人聲沸騰的場合裡,我總能聽到過於喧囂的孤獨。
明明身旁有人,而許多時候,只有我自己聽得到。
時隔四年,我參加了另一場婚禮。
是一場門當戶對的婚禮,雙方的家庭都邀請了權貴人士代表致詞,穿著正裝的賓客在台上介紹自己的頭銜時,我卻只注意到一旁的新娘緊緊挽著雙親的手。
不管賓客有多尊貴,致詞是風趣或無味,在整個冗長的過程中,即使配角失控演出,費盡心思替自己加戲,主角群們只是掛著微笑在一旁等候。
等待鬧劇結束之時,主場回到自己的懷抱。
-
那天晚上我睡不著,我不確定是因為婚宴的劣質紅酒,還是新人一家人的關係。
因致詞超時,新人與父母,一家人在台上站了許久,雙方家庭連成一條線,他們五個人緊緊牽著彼此的手。
這個過程久到讓我失去耐心,久到我想起自己的家庭。
只因為新娘堅毅的眼神。
2020 年的婚禮時,我的爸爸身體狀況很不好,正在住院治療。
我辭掉了工作,所有清醒且有力氣的時間都陪在他身旁,即使這無濟於事。
我原本不想去婚禮,我不願意離開他,即使只是一個上午的時間。
不曉得是人性使然,還是超越不了的性別刻板。
我的陪伴沒有換來更多爸爸對我的愛,只有無止境的予取予求。
即使我在最初就已知道,陪伴從來不是籌碼。
我也沒想過過度付出會變成他人傷害你的藉口。
4 年過去了,爸爸的身體更不如以往,而我再也沒辦法承受長期陪伴的壓力以及脾氣,和他見面的頻率屈指可數。
2024 年的婚禮,我看著新人挽著父母的手,在淚光之中幻化成我與家人的倒影。
聽著別人的家庭分享著對彼此的感謝之餘,卻也聽見自己的家庭的沈默無語。
這是我第一次發現自己這麼渴望,所謂「令人羨慕」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