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7-02|閱讀時間 ‧ 約 30 分鐘

關於飛碟早餐、刮鬍刀與公事包、婚姻還有我的故事。

    我到底是之於什麼樣的存在? 我時常在長大後問我自己這件事,在炎熱的夏日等紅燈的時候思考,在早晨看向滿臉鬍渣的自己思考,也在聽著廣播時思考這件件事。 但記憶這個容器總是這麼的不可靠,不過我想盡力的從容器裡挖出一點碎片。講講看我的故事。

     

    章節一 : 飛碟早餐

     

    我小的時候,父親總會在我準備上學前的早餐時光打開收音機轉到飛碟聯播網(FM 92.1) 收聽唐湘龍的飛碟早餐,那是一個智慧型手機剛萌芽的年代,我還記得我都會坐在我家木製的餐桌上吃著我的麥片。那時候的我腳還碰不到我家的木製地板,腳只能隨著不想上學的心情不耐煩晃了晃幾下,好減輕我的起床氣。而唐湘龍的聲音陪伴我了許多日子,從我碰不到木製餐桌下的地板,到腳趾頭逐漸能碰到木板及木板間的接縫處,再到整個腳掌能貼在地板上。飛碟早餐某方面見證我長大的過程,倘若我的人生是一部電影,唐湘龍那低沉帶點沙啞的聲音絕對是電影旁白的不二人選。大概就像「刺激1995」那般,Morgan freeman 的聲音講述肖申克的故事一樣的概念。播放唐湘龍的收音機旁夾雜了不少盜版與正版的光碟,在智慧型手機尚未普及的時期,父親都是用那一張張光碟播放音樂的,因為收藏龐大,為此父親還自製了櫃子來擺放父親鍾愛著前幾名。但也因為收藏真的太過海量,櫃子也支撐不住父親的喜好而崩塌了下來。母親也多次嚴厲警告父親不准再買任何一張光碟,但父親仍舊充耳不聞,偶而還是會偷夾帶私貨。結果就是那些多出來的光碟變成了一棟又一棟歪歪斜斜的大樓。只要你不小心碰撞到它們,父親們就會應聲倒塌。那時候的我很喜歡翻父親的專輯,在沒有智慧型手機的童年裡,我總是很喜歡找東找西,看看到底有沒有什麼新奇的玩意。

    我曾找一張Mile Davis 1990年 的正版專輯,也找到過張學友1993年專輯 吻別的白色字體大大的寫在專輯上面,那時候東翻西找成為了我最大的愛好,在每天飛碟早餐結束後,父親總是隨著心情挑一張父親喜歡的光碟放進去,隨者光碟讀取的時候我總是會猜父親今天聽得專輯,夏天的時候父親喜歡聽張學友,冬天的時候喜歡聽木匠兄妹。有時候穿插了幾首古典樂,又有時候也會穿插幾首爵士樂。

    但唐湘龍的飛碟早餐是父親早期的例行公事,不管心情好壞,父親總是會準時在7:00打開飛碟聯播網臺聽唐湘龍的廣播,唐湘龍那低沉,如同砂紙般沙啞的聲音也貫穿了我整個童年。

     

    第二章: 刮鬍刀與公事包的故事

    小時候我總是跟父親一起洗澡,一方面是因為我還小,母親總要求父親教導我怎麼洗澡,一方面也順便好好地給我上一堂衛教課。家父並不是個嚴肅的人,相反的,在家庭中父親扮演著一個白臉。小時候母親嚴厲指導完過後,家父總會用厚實的胸口抱緊我,並且用那短粗的鬍子磨向我的側臉,對著我說:「嘿嘿,又被媽媽罵了對嗎? 知道錯了沒有?」年幼的我總是心不甘情不願的認錯,在認錯後總會跟父親補了一句「去刮鬍子啦!」在與父親洗澡的過程中,看著父親用著那刮鬍刀刮著自己的又粗又硬的黑色渣子。父親的習慣是在冷水轉熱水的時間內,趁鏡子還沒有起霧之前刮鬍子,而這時的我總會在父親右側,看見父親一邊有鬍子而另一邊沒有的臉,那也就是我與父親洗澡時最深刻的畫面了。

    父親在我小時候用的是電動刮鬍刀,那時候用電動的很少見,價格也不斐,我印象很深刻,那是一個深藍色,雙頭的電動刮鬍刀,刮鬍刀總是輕柔的在父親下巴轉動,發出機器轉動的聲音,我特別喜歡看父親刮鬍子,因為可以看到一個人頹廢的樣子,變成一個乾淨清爽的人。我忘了家父什麼時候換成替代性的刮鬍刀了,就像我也忘記我是什麼時候沒有在跟父親洗過澡了。我依然記得在我小時候,母親在催我去洗澡時,我總是倔強的說不要,硬是要等父親回來跟父親一起洗澡,那時候父親回來的時間大約在七八點,所以我會等到那個時間點,只要父親一回來,我就會衝上去抱住父親,然後幫父親的公事包提到父親的書房,我總覺得公事包好重,提的時候都要用雙手使勁力氣提著,而我總是使出吃奶力氣趕緊把公事包提到書房,因為我想跟父親一起洗澡, 看著父親刮鬍子。

    直到那次下課回家後,我看見母親在家裡啜泣,餐桌上的燈光,照在木製的餐桌上,那晚母親的臉眼淚是鵝黃色的,我也哭了,因為我不知道如何是好,所以唯一想到就是跟母親一起情緒共享。在那之後,母親都會趕緊叫我去洗澡,上床睡覺,我總是倔強地說不要時,母親就會大聲喝斥我,而我出於害怕,總會默默的進去洗澡,之後,我甚少跟父親洗澡過。在我洗完澡後,通常父親都會回來,我還是會上前抱父親,幫父親拿公事包,只是每次拿,我都覺得越來越輕,是我長大了吧,力氣也變大了,我心這麼想的。

    有次終於讓我等到父親提前回家了,我做了平常我做的動作,跟父親一起洗了澡,也是那個時間點,也是那個還未起霧的鏡子,但是刮鬍刀變了,變成一個又小又醜的替代性刮鬍刀,我問爸爸為什麼不用電動的,父親只是淡淡說了句壞掉了,之後就默默的刮起父親的鬍子了。

    在那之後,父親越來越晚回來,從以前的七點,到10點。而那時的我也洗好澡了,準備上床睡覺,跟父親僅有的時光也漸漸消失了,我還是會偶爾在上床之前,聽到父親鑰匙轉動門的聲音,有時還沒睡時,我仍然會幫父親拿公事包,但公事包卻輕到兩根手指頭拿的起來。也次在那個時候,我越來越不懂父親與母親的關係了

     

    第三章: 婚姻的故事

    直到現在我才對父親與母親的關係有多一點的了解。

     

    父親是外省第二代,算了算從1949年國民黨撤退到台灣已經有大約70年左右了,家父今年63歲,還是我最近問父親我才知道的。

    父親有很濃的歸國情懷,也就是兩岸統一的概念,我想大概是受到爺爺的影響吧,那個年代的人夾在時代的鴻溝裡面,甚至到現在還是如此,我沒辦法感同身受,畢竟在我出生之後,家裡的經濟情況以及父母婚姻狀況就開始慢慢的往下了,我沒有時間思考外省跟本省的種族情懷,大部分的時候都被錢跟婚姻給帶過了。

     

    父親跟母親結婚的時候是最有種族衝突的時候了,母親是本省人,小時候是個鞋廠二代,在那個台灣錢淹腳目的年代,代工是個很有前途的行業,直到我阿公喝酒喝掛了之後,就開始家道中落了。而母親在賴姓家族中為第二大的女兒,從小就很懂事,為了幫忙家裡,犧牲自己的學業,提早出社會,那個年代考上大學可是要放鞭炮的,母親考上了,卻沒有去讀,即便如此,母親仍然是個人才,找到穩定的工作,很努力的幫忙家裡的弟弟妹妹長大,她的唯一的叛逆就只有她的婚姻而已。

     

    當年要嫁一個外省人是要有很大的愛才能去做的事,我阿嬤是不同意這件婚事的,她說外省人都是來騙本省人的錢跟土地的,母親不相信,義無反顧的換上婚紗就跟提著高跟鞋就步入禮堂了。

     

    母親用她長達數年的婚姻證明了外省人是個混蛋,陳家族是個騙人錢的外省家族,除了我爺爺奶奶外,當其父親陳姓兄弟姐妹知道父親娶了個本省人後,無所不能的利用這段婚姻,來從母親身上獲得點利益,聽起來很不可思議對吧?但確實如此,母親當年結婚時,身上穿著婚紗還要下廚服務父親們兄弟姐妹,而父親貴為外省最小的兒子,在那個長幼有序的年代,父親成為了最沒有話語權的那個。而父親眼睜睜的看父親老婆新婚之夜在廚房忙就忙出,要知道,結婚新娘可是最大的。

     

    那天成為了父親們的紀念日,而父親什麼也沒說

     

    爾後的日子,我出生了,我的童年不太美好,甚至犯了錯我都會被警告不要跟父親一樣,我也把記憶裡那個美好的父親,變成了一個壞榜樣。

     

    我選擇刻意性遺忘我的外省三代的標籤,我討厭姓陳,去雲林找朋友的時候,被問到自己喜歡的食物後,才有忽然想起這件事,

    口味是不會騙人的,毫無疑問,我喜歡眷村美食,我喜歡紅豆鍋餅,我喜歡大滷麵,我喜歡吃一中附近的湖南味,那些東西證明了我實實在在是個外省三代,我排斥自己身上的標籤,即便我大聲說出口我是台灣人,但不免還是感到心虛,回家後看到父親才看著同為外省二代的趙少康在節目上大聲討論關於台灣與中國,無意間點開父親的臉書看到親中的言論,又或者是想起那些不大不小從母親口中說的衝突,都讓我知道那些是我無法迴避的事實,

     

    而作為外省二代的父親,或許失敗的婚姻可以怪罪到父親想念的那塊土地,父親不負起的家庭責任也可以怪罪到父親想回去那片土地,但跟父親生活了那麼久,從來也從沒聽父親說過,或許我壓根不懂父親吧,現在如此,未來也是如此,直到現在,我還是無法再多更多了解。即便我試著往裡頭倒水,卻從沒聽到水聲碰到井的底部。

    我說的對父親多一點的了解是騙我自己的,就算我很想了解父親,我想父親也不會說出口的,就如同我上面所說的,父親可以有得怪罪,我卻無法理解,我選擇用這些方式和解父親與母親爭執下所帶給來不幸,我想是因為人都是需要理由來解脫的。

     

    章節四 : 我

     

    或許你現在問我到底是什麼樣的存在,我想我一點也答不出來,我到底是誰? 我的家庭如何,我的父親與母親到底是什麼樣的人,我一點都不曉得。母親與父親的故事是我在長大之後才知道的。 母親那晚的鵝黃色眼淚其實是知道父親與的地下錢莊借高利貸而流的,我不曉得我究竟要用什麼理由看待我的父親。我想,我一輩子也不會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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