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7-23|閱讀時間 ‧ 約 7 分鐘

香菱:即使生活充滿苦難,還是要寫詩。

如果《紅樓夢》票選「可愛女子排行」香菱應該可以擠進前三。不同於大家閨秀黛玉的孤高、寶釵的清冷。香菱就像可愛的鄰家女孩,相貌「粉妝玉琢」,性格溫柔善良,單純活潑,讓人沒有距離感,容易產生想親近的念頭。

香菱本名甄英蓮,諧音「真應憐」她的一生際遇悲慘,被險惡的人世所玩弄,卻始終保持著一顆純淨的心,與黛玉學詩一段,香菱對於寫詩的癡迷,令人好笑又感動。

87版紅樓夢香菱(圖源:百度)

身不由己的命運

香菱出身書香世家,父親甄士隱是鄉里間有名的讀書人,秉性恬淡,不愛名利,母親封氏性情賢淑,通情達理,夫妻倆年過半百只有一個女兒,所以格外疼愛。原本幸福的家庭,在香菱四歲的時候畫下句點。元宵節的時候,一家人一起賞花燈,僕人霍啟(諧音:禍起,曹雪芹也熱愛諧音梗。)為了小解,便把香菱放在門口,回來的時候香菱已經失蹤,被人口販子拐走。

人口販子把香菱養到十二三歲,原本要賣給公子馮淵為妻,之後卻又被薛家的紈褲子弟薛蟠,也就是薛寶釵的哥哥看上,執意要娶香菱為妾,甚至把馮淵給打死了,兩家於是吃上官司。

身為女子,如果能夠掌握自己的命運,美貌是天大的優勢,但如果無法掌握,美貌只會加重她遭遇危險的可能性。

諷刺的是,這場官司的主審官賈雨村,是甄士隱的朋友,過去清寒時也曾受過甄士隱的幫助,知道香菱是甄士隱的女兒後,因為不敢得罪望族薛家,對此也是漠不關心。

即使生活再苦,還是要學寫詩

香菱在賈府頗受喜愛,王熙鳳對香菱的評價是:

「那姨娘看著香菱的模樣兒好還是小事,因他做人行事又比別的女孩子不同,溫柔安靜,差不多兒的主子姑娘還跟不上他。」

可見香菱雖是被拐賣來的,因為相貌、性格出眾的關係,仍舊受到賞識。

有一回香菱的裙子被地上下過雨的積水給弄髒,剛好遇上寶玉,寶玉見到她,心裡想得是「可惜這麼一個人,沒父母,連自己的本姓都忘了,被人拐出來,偏又賣給這個霸王!」於是請襲人(寶玉的大丫環)將新作的石榴裙送給香菱,襲人平素也可憐香菱的處境,所以十分樂意,足見香菱的好人緣。

香菱人生中最快樂、精彩的片段便是在大觀園與黛玉學詩,參見第四十八回〈慕雅女雅集苦吟詩〉香菱原先請寶釵教她作詩,但寶釵拒絕了,於是香菱又找了黛玉。

黛玉先要香菱大量讀詩,方能作詩,香菱便

「拿了詩,回至蘅蕪院(寶釵的房間)中,諸事不管,只向燈下一首一首的讀起來。寶釵連催她數次睡覺,她也不睡。寶釵見她這般苦心,只得隨她去了。」

讀詩後便要開始練習寫詩,香菱便開始「茶飯無心,坐臥不定。」引得寶釵笑道:

「何苦自尋煩惱?都是顰兒引的你,我和她算帳去。妳本來就呆頭呆腦的,再添上這個,越發弄成個呆子了!」

被黛玉指點,要求重作一首後,香菱又更加癡迷於寫詩了,只見

「香菱聽了,默默的回來,越發連房也不進去,只在池邊樹下,或坐在山石上出神,或蹲在地下摳地。來往的人都詫異。」

重作一首後,香菱又高高興興地往黛玉那裡去,然而還是被說作得不好,香菱先是失落了一陣子後,又開始想怎麼作才好,甚至想到失眠。終於在最後「苦志學詩,精血誠聚。」於夢中巧得八句詩,被眾人讚好。

每每讀到此回,我都覺得香菱認真的模樣非常可愛,在身分上,她只是個被人口販子拐來,賣進薛家的小妾,不會有人要求她會寫詩,相較於從小受到良好教育,飽讀詩書的公子小姐們,她學寫詩的過程也肯定比他們辛苦。

然而香菱從不因身分而自貶,也從不放棄學寫詩的念頭。

我看見得是她在險惡的人世裡,仍舊不放棄對於美的追求。就像電影《刺激1995》裡的安迪,即使入獄,當他潛進典獄長的廣播室時,第一件事是打開廣播,播送《費加洛婚禮》給監獄裡的所有人聽,而他自己則一個人坐在典獄長的椅上,獨自享受著音樂的美好。

即使生活充滿苦難,我們還是可以取悅自己,為自己找樂子,香菱如此,安迪也是如此。

遇上女魔頭夏金桂,再次被命運捉弄

善良就能夠免於被命運捉弄嗎?至少在香菱的人生裡不是如此,她遇上了夏金桂,開啟了她更加艱困的命運。

夏金桂,出身富裕的「桂花夏家」,生得頗有姿色,嫁給薛蟠為妻,看不慣薛蟠有香菱這樣才貌雙全的愛妾,於是激起了欲除之而後快的心。一如前面所言,對香菱這樣命運無法自主的女人來說,美貌只會加重她遇害的風險,包含其他女人的妒意。

夏金桂先是強將香菱的名字改成「秋菱」從此香菱的人生就如由夏轉秋,盛開走向衰弱。再是讓自己的陪嫁丫鬟寶蟾與薛蟠相好,又使計讓香菱撞見薛蟠和寶蟾偷情,薛蟠因為心虛加上無法得逞,怒踢了香菱一頓。

薛蟠本就是個喜新厭舊的人,很快就和寶蟾打得火熱,根本無暇顧及香菱,夏金桂便趁機把香菱當作自己房中的丫鬟使喚。更過分的還在後頭,夏金桂在自己的枕頭內藏紙人,誣陷是寶蟾放的,薛蟠為了維護寶蟾,便誣陷是香菱所為,將香菱痛打了一頓。

夏金桂從頭到尾並沒有直接動手,但她利用薛蟠的好色、喜新厭舊將香菱陷於慘境,自己則一副無辜被害者的姿態。(畢竟陪嫁丫鬟被薛蟠搶佔了。)

薛姨媽看在眼裡,雖然十分生氣,亦很心疼香菱,卻認為這是「公婆難斷夫妻事」所以沒有插手,揚言要把香菱給賣了,讓薛蟠清淨。薛蟠見母親生氣,當即什麼話都不敢說。後來是寶釵出來化解了這場糾紛,將香菱收進自己房裡當丫鬟。

從此之後,香菱「氣怒傷肝,內外折挫不堪,竟釀成乾血之症,日漸嬴瘦,飲食懶進,請醫服藥無效。」

香菱走後的日子,薛蟠也不好過,夏金桂開始顯露本性,先是整治寶蟾,又每日「聚眾鬪牌擲骰行樂」夏金桂還有個很特殊的飲食習慣,便是喜歡啃油炸的脆骨頭,把肉賞給別人吃。薛蟠每日苦不堪言,卻也無計可施,只敢在背地裡後悔娶了夏金桂這個「攪家精」遠看是美嬌妻,近看是女魔頭,夏金桂的野蠻程度像是從隔壁劇組《水滸傳》裡走錯棚的。

憑藉才貌性情,香菱在大觀園裡得到寶玉、黛玉等一眾人的喜愛,然而這亦無法改變她悲慘的命運,在薛蟠眼中,香菱只是個可以被買賣、拋棄、毆打的美麗玩物,而她又偏偏嫁給了薛蟠。

回顧香菱的一生,被拐、被賣、成為妾室,皆不是她能自主的,從霍啟、賈雨村、薛蟠、寶蟾到夏金桂,她不斷被小人所連累。

或許有人會說,香菱太過單純善良,不懂得自保,然而她真的有選擇嗎?人生的悲劇性有時也在於此。

香菱學詩的過程乍看執著到癡傻,但我覺得正是因為她明白,這是她生命中少數美好的機緣,她遇上了愛惜她的朋友,指點她的明師,所以才會格外珍惜,想要好好把握。

她是深知自己命運悲慘,卻仍想要好好珍惜的人。

曹雪芹給她的判詞是:

「根並荷花一莖香,平生遭際實堪傷。自從兩地生孤木,致使香魂返故鄉。」

香菱就如同蓮花一般,出淤泥而不染,卻不斷被命運所捉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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