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人間圖書館第十章(完結)

第十章 打烊

我懷著忐忑的心情推開校長室的大門，看到接待區的沙發上，坐著學務主任、校長跟小靚的班導師，還有一位氣質很好的中年女性。

他們看到我後招呼我坐下，看起來似乎並沒有很生氣或不滿的樣子，但那種風雨欲來的氣氛還是讓我很緊張。

「張小姐，這位是小靚的媽媽」校長向我介紹。

我心一緊「啊小靚怎麼了？她還好嗎？」

小靚媽媽微微笑說「您很關心小靚啊，難怪她這麼喜歡妳，放心，她還好」

我鬆了一口氣，學務主任接著開口說道「張小姐，妳知道小靚這兩個禮拜都在忙什麼嗎?」

「她兩個禮拜沒有來圖書館了，她不是升上國三都在忙課業嗎？是我不好，因為她是圖書館的常客，她很敏感的發現圖書館要做一些變動，我就跟她說了學校空間調整的規劃，她聽到圖書館會消失，情緒有點激動，都是我的錯，我也很擔心她會不會怎樣，但我最近兩次去她班上外面觀察她看起來她似乎都有正常上課，很抱歉我沒有更進一步的關心她，請問她到底怎麼了呢？」

「妳先別激動，我們找妳來就是要好好跟妳商量這件事，是這樣的，小靚那天聽到妳說圖書館會消失的事情後，她回家就把自己關進房間上網一個晚上，媽媽以為她是在寫學校報告，也沒多想，結果接下來的一個多禮拜，小靚都比平常放學晚個十幾、二十幾分鐘回家，媽媽下班時間更晚所以也沒發現，是直到某一天去倒垃圾時鄰居好意提醒說小靚媽媽說孩子最近越來越晚回家，媽媽才發現不對，問小靚為什麼都越來越晚回家，誰知道小靚卻笑嘻嘻的說要保密，媽媽側面觀察，發現小靚並沒有外傷或是情緒不穩定等等奇怪跡象，反而看起來積極開心，就決定再觀察一下。」學務主任說道

「接下來換我補充」小靚的班導師，一位戴著眼鏡斯斯文文的老師，開口接著說「小靚一直是一個特別的孩子，抱歉我就直說，她在班上可說是人緣沒有很好，但不代表同學會霸凌或排擠她，只是很自然地無法跟她打成一片，但基本的往來都還是有的，國一新生時期我也曾經嘗試班級經營，利用一些活動讓學生們彼此活絡，但是小靚總是靜靜的走自己的路，也還好這一班同學的個性算是中性平穩居多，沒有特別領袖型人物，大家都頗能接受各自有各自的樣子，我也就順其自然。可是這兩週來很奇怪，我感覺他們之間的互動變多，特別是居然下課時間會有人跟小靚講話，以往下課總是自己看書的小靚居然也熱絡地跟同學們在講話，只是她們似乎刻意不讓我聽到她們在說什麼。我從旁觀察，不像是少女們談論偶像那種神采飛揚吱吱喳喳的樣子，討論的小群體有男有女，倒比較像是在共謀什麼事情。」

「那接下來讓我來解釋一下，昨天我六點下班回到家，發現小靚竟然還沒到家，她沒有補習，照理說從學校走路回家頂多十分鐘，那表示她至少晚了五十分鐘離開學校，我越想越不對，拿起鑰匙包包準備出門去學校找她，結果一走出大門竟然看到小靚跟一位男同學一起走路回來！天啊我太震驚了，我想說從來沒有朋友的小靚，居然第一位朋友就是『男朋友』？！！而且還是國三這種需要專注念書的時候給我交男朋友？我忍著等她跟男生道別走入家裡後，我才連珠炮的問說到底那個男生是誰？為什麼小靚最近都晚回家等等。沒想到，小靚不急不徐地拉著我在沙發上坐下，從書包拿出了一張紙給我看。我以為這是那個男生給她的情書，結果，卻是這樣的內容，我昨天晚上就先連絡了班導師，今天也趕緊請假來學校處理這件事。」小靚媽媽一邊說，一邊拿出一張紙遞給我看。

我滿腹疑惑地接過來一看，標題映入眼簾就讓我瞪大雙眼嚇一跳。

【聲援圖書館連署書】

竟然是一份連署書！內容大致是希望學校可以不要動用圖書館的空間，抗議學校因為增班壓縮學生公共設施使用的空間與權利等等。看著看著，我內心五味雜陳，一方面覺得孩子居然能夠活用公民教育所學，想得到用連署的方式來陳情，一方面又覺得在重視升學的現今教育環境下，這麼做到底好不好？而更讓我訝異的是，這份連署書竟然是看起來與世無爭的小靚寫出來的！

小靚班導接續說道「小靚媽媽昨天晚上就電話跟我聯絡這件事，我們兩個把小靚最近在家裡和學校的表現串聯起來，才明白原來她這兩周就是在忙連署的事情，原本只專注在書本和舞蹈的她，竟然因為要爭取更多同學的支持，勇敢地開口跟同學聊起來這件事，我這個班本來就不是非常活潑或活動咖很多的班級，加上國三了，暑期輔導下來大家都感受到沉重的壓力，班級氣氛明顯是屬於壓抑沉穩的，但是這兩週卻越來越常看到她們下課時間聚在一起討論，看來這件拯救圖書館連署書成為一個串聯起她們向心力的事件。但是，畢竟已經國三，實在不能讓他們花太多時間在課外的事情上。」

校長在這時候終於開口了，「而且，我們今天循線調查的結果，發現小靚竟然開始跨出班級，主動聯絡起幾位會常去圖書館的同學，甚至有高中部的學長姊跟國一國二的學弟妹，要請她們簽連署書。」

聽到這邊我心中充滿各種情緒，一方面很訝異一向活在自己世界中的小靚居然會為了拯救圖書館開始跟他人溝通，有點欣喜又有點不捨，一方面也擔心這樣的舉動校方會對小靚做出哪些處置，我想保護她。

「請校長主任不要責怪小靚！是我自己不應該說溜嘴告訴她圖書館空間的規劃案，您們剛剛說到小靚還找了其他年級喜歡來圖書館的學生連署，我想我應該知道是哪幾位，其實圖書館對她們來說真的是一個避風港，有些孩子跟書本相處比跟人相處容易，他們甚至可以每節下課都來圖書館，即使只有短短的十分鐘還要扣掉來回時間，他們也寧可每節下課都來。另外，有好幾位孩子能夠從圖書館的資源中自主學習，這是很難得的，也有家中經濟無法讓她們補習也無法放學就來接的學生，放學都會來圖書館看書等家長，這些學生，他們都對圖書館很有感情。」我急得有點語無倫次。

「張小姐，先別激動，一直以來，學校都知道妳是一個很認真的員工，雖然妳不是正式編制人員，但自從到職之後一直把圖書館管理得很好，不僅是本校師生喜歡圖書館，社區民眾也有些會來利用圖書館，可見妳對圖書館有投入許多精力。今年的增班幅度之廣始料未及，校方也是拼命了在做各種因應，整理出空間、新增隔間、採購課桌椅以及教學設備等等，對於需要動到圖書館真的是不得不的舉動。」校長緩緩說道

「校長，我明白，因此我完全接受也努力配合在處理書籍的打包裝箱和重新牌架，但我想，或許我們忽略了這些把圖書館看得很重要的學生他們內心的感受，我想我們是不是能好好地跟她們談一談，用他們可以接受的方式告訴她們，讓這件事情可以圓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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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眼來到了十月中旬，距離開學也已經一個半月，今天適逢創校五十週年的校慶，全校一片熱鬧翻騰。校慶這種活動每逢十就要特別誇張的慶祝，特別是年逢半百的五十週年校慶。今年的校慶很特別，開放學生COSPLAY秀，整個校園突然冒出了許多平行時空，到處都有小丑女、鋼鐵人、蜘蛛人、悟空...各種創意造型的學生走來走去，操場上則舉行著緊張刺激的大隊接力及趣味競賽，各班級並會在教室擺攤舉辦園遊會，開放校外人士及社區民眾參與，下午四點的閉幕典禮結束後，更有讓所有學生期待的丟水球大賽！聽說校方會準備上千個灌水的氣球放在操場，讓學生們瘋狂的互丟水球，有些年紀較輕作風較開放的老師也會一起參與，徹底玩開。

這些有趣熱鬧的活動，吸引許多學生瘋狂投入，即使是面臨會考跟學測壓力很大的國三跟高三生，學校也允許這一天可以放鬆，雖然大部分的學生還是選擇不參加COSPLAY，國三跟高三的班級也不需要提供園遊會攤位，但這一天他們可以不必考試，能自由地走走逛逛，已經是很棒的放鬆了。不過，相較於這些設計給MBTI E型人的活動，今天還有一個很特別的靜態活動---【致我們愛的--人間圖書館】。

是這樣的，一個多月前發生的連署事件，後來有了一百八十度的轉變。

那個被留在校長室「面談」的星期五過後，我大膽的跟學校提了一個建議，希望學校給我一個機會讓我來處理連署書的事件，如果一個禮拜後沒有好轉，那再由學校處理。其實當天校長舉行那場談話，本意也不是要責難我，而小靚媽媽跟班導師其實也對小靚的轉變有一些欣喜，只是希望能引導到好的方向發展，不要耽誤課業更不要引起學校管理上的麻煩。因此大家對於我的毛遂自薦，同意給我一個禮拜的時間。

接下來幾天，我提了一份計畫書給學校，建議了如何更妥善利用學校的空間，包括了幾點：

1.因為學校是一間大型的完全中學，共有七棟建築，雖然因為增班而幾乎每一間普通教室跟專科教室都利用上了，但其實各樓層仍有一些閒置的角落，這些空間不足以大到可以當教室，但是擺一些書架跟椅子綽綽有餘。我建議將這些角落整理乾淨，將圖書館清理出來的一些書櫃放置在那，放置學生會喜歡看的書籍，營造校園的Reading Corners，搭配綠美化放置一些盆栽，對於提升校園美感有幫助，學生也可以隨時利用下課時間看書，而不必短短下課十分鐘還要衝圖書館。

2.每一個班級中設置一到兩個簡易書櫃，將圖書館的書化整為零放置到各班，讓各班學生使用，就近閱讀。

3.過於老舊、館藏複本很多的書籍複本、適讀年齡為國小以下的書籍、使用率過低但內容有價值的書(例如百科全書)、工具書(如字典)，則採取報廢程序，上簽呈以及系統進行報廢過後，這些書可以開放學生及社區民眾領取，建議可以搭配節慶活動，例如校慶，舉辦書本漂流活動，讓喜歡的人可以把書帶回家，也可以整批捐給需要的單位(例如我長大的育幼院啦)。

4.圖書館依照學校需求隔間五間教室，即使有三間要留做會議或研討室使用，這三間仍然可以規劃靠牆面的書架擺放書籍，原本圖書館的館藏就有許多類別，可以將以教師為主要讀者的書籍放置在這三間會議室的書架中，老師們開會或是討論教案時可以隨時翻閱。而另外兩間隔間教室在放置圖書上，建議不要用裝箱的方式堆疊，因書本一旦裝箱要再開起來閱讀的機率非常低，大家都怕麻煩，那這些書可能就等於是被判死刑了，永無再見天日的一天。其實經過上面幾種策略處理書籍，將書分散到各班、公共空間reading corners、教師研討室會議室，大約已經可以處理掉四成的書，剩餘的六成，若空間有效規劃下，是可以好好放進這兩間隔間教室，並且保持上架狀態，讓有需要借閱時還是可以拿得出來，而不必打包裝箱。同時，也建議校方採購除濕機放在這兩間藏書閣中，保持書本的良好狀態。

5.第五點也是最重要的一點，以上這些策略其實是我帶著小靚一起討論出來的，我們希望學校能正式的開一場說明會，邀請對圖書館空間改造有想要了解的學生一起參加，然後形成共識，大家再一起分工來完成上述這些調整。

很感謝校長同意讓學校配合我的計畫，提出計劃書的隔天，學校就火速的公布即將召開【圖書館空間改造公聽會】，利用全校固定每周的班會時間，開放讓有想要參與的學生當天可以不必在班上開班會，而是到學校禮堂參與這場公聽會，當然，參與的學生並不是非常多，但也有約莫兩個班的學生人數，而這些熱愛閱讀也願意參與公共事務的可愛學生們，在接下來的一個月中成為最得力的幫手，大家利用課餘時間，一起將書籍分門別類，而學校也派出愛校服務小天使，共同整理出一個個可愛又別具特色的reading corners，一些支持閱讀教育的班導師，也帶領班上學生把班級書櫃打造得有聲有色。最重要的是，這些都是自發性的行為，不是學校高壓的強制政策，因此大家做起來開心又有成就感。

今天就是校慶了，一個多月下來各種前置作業準備得差不多了，圖書館原本的閱覽區、沙發等等也都撤掉，書本已經集中到最後兩間教室大小的區域，只要蓋上防塵布就可以開始進行前面的隔間工程了。操場上除了熱鬧的接力賽，旁邊榕樹下可以看得到有十幾條長桌子擺起來的書本漂流區，許多師生和社區民眾正開心的選書，愛書人的氣質都不錯，規規矩矩地挑選書，彼此互動的很開心。

我拿著雞毛撢子，最後一次清理這些還留在圖書館中的書，今天也是我最後一天在職，即將揮別這個工作了兩年多的環境，心中還是有著滿滿的不捨，但，沒有感傷，只有祝福。

終於清理的差不多了，趁著大家都在操場上熱鬧著，我準備要提前離場了，以避免跟那些孩子不捨的告別畫面。我拿起了包包，最後一次觀上全部的燈，拉起了圖書館的玻璃大門，此時，我看到了我在大門的倒影，啊，一隻八爪章魚！呵呵，還真符合我可以同時抓取好多書本讓學生借書還書的技能，也真符合我的姓氏耶！原來我也可以看到自己變成動物的影像呢！真有趣！

｢您好！這裡是人間圖書館，敝姓張，很高興為您服務。」

最後一次說完這句話，人間圖書館，打烊囉~~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