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壓力當作特權》

我已經很久沒有忙碌到、連續兩周都抽不出時間更新文章。每一天，都實實在在地經歷著很值得被寫出來的事，早上睜開眼睛，我會懷疑自己是不是做出了錯誤的決策，入夜躺在床上，卻很慶幸自己正練習做出不同而大膽的決定。

在人類圖的兩個壓力中心，我擅長以頭腦來抽絲剝繭，往往替他人、也替自己徒增憂思焦慮，但若說到真正使我吃虧受苦的壓力根源，反而不及沒有固定能量運作的根部中心。

這兩周以來，我時常碰到這樣的情境：很陌生的危機處理、交雜著很複雜的內情與背景，然後必須在很短的時間內判斷何者為關鍵，以決定下一步的行動及回應。

就算已經和危機近身搏擊許多年，危機帶給我的第一感覺，年年如一：心跳加速、汗濕手心，身體食不下嚥、精神隨時想要狼吞虎嚥。

有一天，我甦醒在一時分不清時區和地點的片刻，抬眼看了一下手機，數字顯示是凌晨四點。接著連日驅車南下的腳跟，也慢慢恢復知覺。社群軟件上標示驚人的未讀訊息，沒忍住手癢，打開來一看，都是密麻而毫無停頓的問號。

怎辦？有想法嗎？

妳覺得我們要怎麼選擇比較好？

妳想要先試試在地的多數決方案、還是乾脆把球拋回總部，讓指令top down、由上而下，省得麻煩？

這件事會有其他的表達方法或管道嗎？暫時按兵不動的話，會不會更糟？

啊啊啊。啊啊啊。很多狀況我是第一次碰到，我怎麼會知道哪樣比較好。你們問我，我也沒有絕對把握啊。

心理的恐懼與煩悶，瞬間牽動了身體的種種反應，萬眾酣睡的夜半，全身亢奮又躁動得如同白晝備戰一般。

情緒高昂地打了兩三行字，想要就此具結某些提問，我驀地想起這幾天一直被我帶在身邊的《執行長日記》，裡面有一個章節「把壓力當作特權」，很切合我目前的遭遇。

該章節由引述網球好手比莉﹒珍﹒金看待奪勝壓力的一句話，作為起始。面對舉世矚目和期待，這位大滿貫常勝軍是這麼說的：「壓力，是一種特權，只有值得的人才有幸擁有。」

是的，首先，她並沒有把壓力視為壓榨；其次，她所指稱的壓力，亦非緊繃的心理反應Stress，而意指環境由外施加的力量Pressure。只要能以不同的角度來看待壓力所帶來的身體反應，反能藉由外在的推力，讓壓力成為脫胎換骨的動力。所以，在比莉﹒珍﹒金的眼裡，壓力，是追求成功的標配，和特權無異。

這個觀點，我在初次閱讀時，覺得似曾相識。等第二次翻閱，才記起，我在第一份轉任企業的工作，那時的上位者，便以類似的角度「培育」我，沒完沒了的磨難，讓我時常躲在陰暗的樓梯間偷哭。

他告訴我，「妳是可以當CEO的料子，不要妄自菲薄。」

我完全不想當CEO啊，登時脫口反駁：「當CEO壓力多大，那不是我想要的生活。」

他的回答，過了這麼久，在我離CEO已經越來越遙遠的後中年，又迴盪在我心中：「任何角色都會有壓力，就算妳不當CEO。妥善管理妳和壓力之間的關係，妳就是自己人生的CEO。」

《執行長日記》的作者史蒂文﹒巴列特(Steven Bartlett)，也是如此看待壓力山大的創業險境、以及CEO角色，並把每一次創業歷程，都形容成攀登聖母峰。他是英國傳奇創業家，18歲開始創業，歷經無數失敗，並在30歲攀頂成功，屢以新創事業，累積數億身家。

關於壓力，他的看法是：「壓力同時顯現出我是誰，以及我不是誰，也讓我看清自己走了多遠，以及前路還有多長。壓力並不是問題，也沒有好壞，但我們如何應對、看待和評估壓力，還有壓力所引發的緊張情緒，也許會產生意義重大或致命的後果。」

在被壓力壓逼得睡意全無的凌晨四點，我將上述句子緩慢地讀了又讀，想像自己和作者一樣，正處於一座寒冷、漆黑的聖母峰，我的目標，不是試圖擺脫或忽略壓力，而是改善我和壓力之間的關係。

接續的一個小時，仿照CEO作者的提議，我第一次為自己這麼做：

👉正視壓力，明確指出壓力來源

研究指出，一旦承認或辨識出壓力所在，便會實際改變大腦的反應機制，讓神經元活動，從主導情緒的杏仁核區域，轉移至掌管意識與思考的前額葉皮質，幫助我們以更從容鎮定、深思熟慮的態度，來面對壓力。

這兩週，我覺得壓力超大的，其中最讓我不堪負荷之處，就是高度的不確定性，似乎以我現有的智識和技能，無法判斷或克服，擔憂組織會因此陷入巨大的損失。

只是這麼輕微地一轉念，先拆解自己的壓力何在、而不是忙著分析眼前的任務怎解，旋即幫助我冷靜下來。假如對未來、對自己能否勝任的不確定性，是令我備感壓力的，那麼，哪些是我現在已知、而可以掌握與應對的？

有時未知，並非全然的未知，但是，面對未知而起的恐懼心魔，會障蔽了某些可靠的線索。那是我一路行走至今，所累積的資源和見解。

提筆把這些線索寫下來，回頭看那些奪命連環一百問，心裡逐漸生出一些踏實感。有些問題本身，就顯露了提問者的答案，有些問題則引領我發現更關鍵的問題。

我不需要一個人解決所有的問題，不過，我必須知道真正的問題是甚麼，然後尋找合適的人，和我一起合作解題。

👉善用壓力，將其視為身體正準備迎接挑戰、注入能量的徵兆

從演化史來看，種種因為壓力而起的生理反應：心跳加速、呼吸急促、雙手濕冷，是因為腎上腺素和多巴胺激素的瞬間分泌，促使身心發揮最佳水準，以克服即將面臨的情境。

所以，作者說，學著欣賞與接納身體為我們預作準備的方式，正向看待、甚至定義這些不舒服的身體徵兆，不要抗拒它、而是善用它。

的確，舉凡暈眩、反胃、腳底發麻的感受，讓我避之唯恐不及，更多時候將之視為過度焦慮、壓力應對不良的跡象，因而更為難受。往往急著做出回應與行動，只求快點解脫。

如果，這只是身體換個方式告訴我，它已經替我注入充分的能量，準備讓我上場拚搏呢？緊張、焦慮，也可以是激勵、啟動。

於是，在那一個夜半醒來之後的每一天，當伴隨壓力而來的身體徵兆猛然突襲，我試著不再努力吞嚥口水、忙著壓抑五臟六腑的翻騰。

我發揮最大的圖像思考天賦，這是人類圖設計中，我最為牢靠的本能之一，想像自己的手腳、心智，在滔天的翻騰之中，被重新組合，成為最能抵禦當前陣仗的木蘭將軍，吞敗會讓我更懂得怎麼用兵，只要我還沒有退場，就有機會勝利。

對於粉專的朋友們，我一向很坦誠自己的所有遭遇，因此也不諱言，我目前正處於史無前例的龐鉅壓力之中，有不安、有膽怯、有懷疑，作者史蒂文﹒巴列特的觀點，此時安定了我的心：「當登山者決心攀登聖母峰時，不會天真地期待一趟平順的旅途。當下的壓力，只是聖母峰上的另一個寒冷夜晚，但這是你選擇攀登、也值得攀登的一座高山。」

願正在攀登自己心中高山的朋友們，能試著這麼想，有多大的壓力，便有多大的助力。祝攀登順利，驚險，也是一種風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