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夜幕下的城市低語 】：The Blue Nile / 《 Hats 》

【前言】

對於任何想要出人頭地並看到世界發展的人來說，離鄉背井前往城市似乎是許多遊子的選擇，他們嚮往著不夜城的五光十色，但卻鮮少有人告訴他們心理上必須得承受的壓力有多麼巨大。對初來乍到者而言，極度的擁擠令人興奮，但最終每個人卻也反過來被壓縮和孤立。來自格拉斯哥的樂團 The Blue Nile 便深刻體會到了這種經歷。

他們的第二張專輯《 Hats 》是在不慍不火的首張專輯發行五年後才推出，樂團從花費三年時間寫出了一些無用的素材，到在一周內完成了專輯絕大部分的歌曲，過程中的疲憊和無力讓他們感受到在大城市裡的渺小感，進而引導了專輯的主題和基調，一部關於都市生活焦慮的憂鬱之作。

專輯本身充滿「夜晚」和「燈光」，似乎一人在深夜列車和清晨中掙扎度過，暗示了城市生活的壓力和過度，以及它如何對個人和重要之人造成影響。就像在寫劇本一樣，主唱 Paul Buchanan 用七首歌曲來描繪一個渴望成為城市一員的普通人，但同時他也是一名旁觀者，每個章節的背景就像愛德華·霍普的畫作一樣，清晰地對比著光與暗，廣闊而寂寞。

【錄製背景】

完成了首張專輯《 A Walk Across the Rooftops 》的宣傳工作後，樂團所屬的唱片公司 Linn Records 迫切希望推出下一張專輯。1985年初，公司將樂團送往 Castlesound 錄音室附近的高爾夫度假小鎮古蘭的一間空房。然而，新專輯的錄製工作立即遇到了諸多問題。

首先，樂團尚未有足夠的素材來製作下一張專輯，而成員們被迫共住一室，長時間近距離相處，導致彼此之間出現爭執。在疲憊和壓力下，專輯遲未動工，使問題更加複雜化，導致 Linn Records 授權的 Virgin Records 提起法律訴訟，要求他們提供新專輯。

主唱 Paul Buchanan 在2013年接受《Uncut》雜誌採訪時表示：

「我們當時處境非常艱難，遠離家鄉，身無分文，痛苦不堪，甚至還被起訴。所有人筋疲力盡，但唱片公司不滿意，周圍的人開始覺得這張專輯永遠無法完成，這真是心力交瘁。」

在錄音室近乎三年時間裡，樂團幾乎沒有任何成果，多次開始和放棄錄製的歌曲，最後被迫從 Castlesound 撤出，讓位給同為 Virgin 旗下的 It's Immaterial 錄製他們的第二張專輯《 Song 》，在此期間，The Blue Nile 別無選擇，只能返回格拉斯哥的家中，然而回到熟悉的環境後，不再受時間限制的束縛，Buchanan 克服了創作瓶頸，而貝斯手 Robert Bell 和鍵盤手 Paul Joseph Moore 開始在一台便攜錄音機上記錄音樂想法。

「我們幾乎是才剛推出首張專輯，進行宣傳，就馬上回到了錄音室。整個構思新素材的時間都消失了。我們在錄音室裡辛苦工作，試圖在那裡發想新歌曲，但這根本行不通。我們錄製了，但我們對所錄的東西完全沒有信心……你不可能在錄音室待上五年，那樣會瘋掉的。有兩年的時間我們本該回去家鄉，但我們無法回去！當我們被趕出錄音室的那段時間，我們無事可做，所以收拾行李回家了。這其實是我們一開始就應該做的，因為當我們回到家時，我們拾起了從前的習慣——練習、演奏、在彼此的小公寓裡坐下來討論，我們應該一開始就那樣做。」

當樂團於1988年重返 Castlesound 時，專輯的想法已經成形：

「我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實際上非常快速地錄製了《 Hats 》的剩餘部分……老實說，我們可能只花了一周的時間就完成專輯。」

【發行和影響】

《 Hats 》於1989年10月在英國和美國同時發行；由於1989年 The Blue Nile 在美國幾乎不為人所知，因此為了營銷，美國版專輯的封面設計略有修改，樂團名稱以較大的字體呈現。而作為宣傳工具，負責在北美發行《 Hats 》的 A&M Records 在《告示牌》雜誌上刊登了整頁廣告，提供免費的CD，任何人只需撥打廣告上的免費電話即可索取。

專輯發行後，Rickie Lee Jones 成為樂團的粉絲，她在1990年美國巡演時親自選擇了 The Blue Nile 作為她的開場嘉賓，並與他們合唱了歌曲〈 Easter Parade 〉；1995年，〈 The Downtown Lights 〉被兩位音樂人翻唱：Annie Lennox 在她的第二張個人專輯《 Medusa 》中翻唱了這首歌；Rod Stewart 也在他的專輯《 A Spanner in the Works 》中重新詮釋了這首歌。

2016年，The 1975 的主唱 Matty Healy 表示《 Hats 》是他最喜愛的80年代專輯；而2024年，Taylor Swift 在她的專輯《 The Tortured Poets Department 》中歌曲〈 Guilty as Sin 〉的開頭和結尾歌詞提到了某人給她聽了〈 The Downtown Lights〉，而她先前曾與Matt Healy 交往過。

Black Midi 的主唱 Geordie Greep 更是將《 Hats 》列為他最喜愛的十大專輯之一。

【 歌曲介紹 】

專輯的開場曲〈 Over the Hillside 〉展示了如何將當代新浪潮風格以一種更成熟的方式重新包裝。緩慢的合成器旋律和每個重拍上滴落的音符重疊，接著在第二次副歌時擴展，加入輕如羽毛的弦樂，空間輪廓瞬間變得立體，所有人事物都被飄蕩的回聲所親吻，讓樂團從新浪潮浮華中脫穎而出，成為不再被常規所限制的藝術作品。

在作曲上，《 Hats 》中的曲目通常比當時標準流行歌曲長上許多，這表明樂團與當時空洞的泡泡糖合成音樂背道而馳，他們選擇創造一種更深層的連接，必須花時間去建立情感與氛圍，〈 Let’s Go Out Tonight 〉為例，古典吉他與和弦琴鍵共舞，卡林巴拇指琴在腳後跟輕輕點綴，整體上結構更加穩固，讓樂團與80年代的浮誇形成了鮮明對比，用一種更深思熟慮的風格來吸引聽眾。

專輯的其他歌曲也都隱約暗示著逃離鋼筋水泥叢林的鬱悶，例如〈 Headlights on the Parade 〉，雖然在歌詞敘事上不如其他曲目豐富，但其樂器編排卻透過緊湊節奏對整個故事進行了對稱的描繪，似乎我們也一同隨著歌中主角帶上行囊，迫不及待啟程遠離城市喧囂，與此同時，弦樂和鋼琴更為踏上新環境的冒險帶來亢奮不已的愉悅之情。

〈 From a Late Night Train 〉，一首心碎抒情曲，為失去真愛而懊悔，只能透過毫無意義的張望來分散注意力。曲中淡淡的銅管旋律如同煙灰缸裡剛熄滅的菸蒂，一道細細煙霧四處飄蕩，為這般憂鬱情感加強了惆悵力道，輕柔的鋼琴配上一句：「一切都結束了，但我仍然如此愛你」，更令人感到一股無力挽回的挫敗。

〈 The Downtown Lights 〉以著名的 Gated Reverb 方式錄製鼓聲，與合成器音符構成一種厚重的殘響效果，就像無眠都市的月光天際線一般光彩奪目，而 Buchanan 的人聲更賦予了這首歌一種充滿愛意的焦慮感，閉上眼一幅城市焦慮風景畫便清晰呈現在腦中：空曠的街道、孤獨的人們、時而呼嘯而過的汽機車、陰暗潮濕的公寓。

一切都是關於夜幕下城市生活的聲音，躺在床上獨自陷入沉思，下一刻卻又被混亂的生活和色彩包圍，而結尾曲〈 Saturday Night 〉為整張專輯的抑鬱色彩增添了一絲希望和純真，似乎主角再次陷入情網，愛上了一個他稱之為 "平凡女孩" 的對象，從概念上來說出色勾勒出了最後一個方框，劃下完美句點，而我們也得回歸面對自己所處的日常。

【結語】

《 Hats 》是一張擁有魔法入口的專輯，只要按下播放鍵，一切背景都已經設置完善，閃亮的城市燈光正在等著你去發現其中的意義，它讓聽者去細細品味孤獨，像在一輛又一輛破舊的汽車裡握著方向盤漫無目的，在一個又一個城市的風景中漂泊，夢想著迷人的生活和場景，迫使你回憶日常中的點點滴滴，想像所有未曾言說的人生。

這也正是一張看似簡單、內涵豐富的專輯能夠如此歷久不衰的原因。而即使一切看似無望，但仍能在每一個音符的拐角處聽到一絲微弱希望和可能性……又一個看似平凡的夜晚即將來臨，但你還是不禁開始期盼，今晚或許會不太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