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9-29|閱讀時間 ‧ 約 30 分鐘

《死線已是十天前》

作者為日本文豪大家,包括夏目漱石、太宰治、芥川龍之介等 32 人。譯者為陳令嫻,輔仁大學日文系學士,東京學藝大學國文系碩士,喜歡閱讀、旅行與陶瓷器。
《死線已是十天前:日本文豪的截稿地獄實錄》(2024)

《死線已是十天前:日本文豪的截稿地獄實錄》(2024)

《死線已是十天前》是一本非常有趣的小品作品,書中集結了許多日本知名作家寫給出版社編輯的書信與手稿,忠實地呈現出各個名作家們,面臨死線在即的心境和反應,讓讀者看見這些作家另一個不曾想像過的面向。

其實作家和我們都一樣,並不會因為他們出眾的才華,就讓他們更容易產出傑出的作品。在期限到來,卻依然苦尋不到靈感,大概是世界上所有人共享的一種心煩。從作家們各種花式逃避死線的方式,或許能給予一樣被死線追趕的讀者,一些些被理解的欣慰。

啊,受夠了,我受夠了,我不要再寫小說了。
— 田山花袋

死線

為了創造作品,很多時候死線可能比才能更重要。死線逼近的心理壓力,加上擔心打破承諾的社會壓力,會迫使我們採取最有效率的做事方式,暫時放下對完美的執著,以完成為優先考量,才能因此真正對成果產生貢獻。往往是在這種焦頭爛耳之際,才會展現出意想不到的潛能。

大概沒有人喜歡被死線追著跑,但是有時間的壓力,卻是能推著我們向前必要的一大助力,儘管過程中會讓人感到不適。沒有死線,有時候會成為害怕將作品推出的理由,也很容易讓自己陷入無止境的完美主義。遺憾的是,世界上並沒有完美的作品,永遠都有可以再改進的地方。但是,過於追求完美而遲遲沒有產出,實質上幾乎等同於完全不做。先試著推出階段性成果,或許會因為差強人意而感到彆扭,卻已經潛移默化地,在世界蕩起一道微小的漣漪。

談到死線,讓我想起最近看的一部韓劇《新人歌手曹政奭》。以演員為主業的曹政奭,一直以來都對音樂非常有熱情,卻不斷擦邊於音樂的圈子之外。這個節目的企劃,就像是一條無法撼動的死線,不論能力,也不論信心,規則很簡單,就是要在訂定的日期交出一張完整的創作專輯。如果沒有死線所成的既視壓力,現在的他,可能依然沒有排除萬難的勇氣,跨出踏實的第一步。

我至今還沒見過有人實現了自己十年前的計畫。漫長的計畫似宏大,卻隨著期限迫在眉睫說不出個所以然。這都是因為當初並未妥善評估所需的時間。
— 福澤諭吉

拖稿的理由

這些名作家脫稿的理由可以說是五花八門,最直白的是誠實地表達自己寫不出來。像是一封夏目漱石在 1905 年給編輯的書信之中,理直氣壯地提出延期:

您雖說截稿日是 14 號,但是離 14 號只剩 6 天了。17 號是星期天,所以就改成 17、18 號吧!即便我趕著交稿,詩神不會接受這個理由。總之我寫不出來。今天剛動筆《帝國文學》的稿子,才知連詩神之外的天神也拋棄我了,一個字也寫不出來。一切都令人生厭。本週非得解決這篇稿子。接下來一星期要寫完《貓》。無論發生何事,時候到了便會完成。

生病也是一個常見的理由。雖然生病與否並不是作家能夠控制,但有時候還是會讓編輯產生疑心。很喜歡梅崎春生記錄的這段因流感而拖稿時與編輯的對話互動:

《新潮》編輯部的田邊打電話來。他是來催稿的。家人接了他的電話,告知我燒到 38.5 度。田邊的回覆是要我三天內至少交出一篇文章。換句話說,他懷疑我裝病。至於他為什麼會懷疑我呢?這是因為我一週前對他開玩笑,說我 1/27 日打算去參加文春祭,搞不好會因為人潮眾多而染上感冒,隔天若臥床,就交不出要給新潮社的稿子了。

「你真的感冒了嗎?」
「真的啦!」
「燒到幾度?」
「嗯,差不多 38.7 度。」我要是老實說只有 37.5 度,他肯定會逼我起床寫稿。

田邊離開之後,隨意拈起體溫計⋯⋯溫度計裡的水銀竟然指著 38.7 度。⋯⋯這下子我就不必為了對田邊說謊而遭受良心斥責,這對我們來說都是好事。這篇無趣的故事告訴我們,人要是真心認定了,總會有辦法的。

而最令人哭笑不得的拖稿理由,是子母澤寬剛寫完的稿子,竟然被他養的猴子給撕掉:

當我打開門的瞬間,嚇得身體不禁往後仰。方才睡到像是吃了安眠藥的猴子,此刻居然就在桌上,將我才寫好的稿子咬個稀巴爛。紙屑丟得到處都是,桌上還滿是牠的屎尿,亂七八糟。只見當事猴一副得意洋洋,以為自己做了值得嘉許之事,見了我還做出咀嚼的動作,想從我身上獲得獎勵。⋯⋯總之,等雜誌社的人來了就得捧出這份破爛的稿子說明來龍去脈並連聲道歉。

寫作

這部作品中,最讓我印象深刻的地方是關於夏目漱石談到寫作時的心情:

務必得負起責任,創作時就要提筆。拿起筆來多少能湧上些許興致,不算特別感興趣,卻也不甚痛苦。一旦下筆,不算快也不算慢,應該是普通的速度。完成後,修正助詞和助動詞的時間則不限夜晚、清晨或白晝。無論何時提筆,寫作必然伴隨著痛苦。但是我下了筆就絕不會裝模作樣,刻意放慢步調。

無論何時提筆,寫作必然伴隨著痛苦。」這句話嗡嗡地縈繞在心頭上,久久不曾淡去。一直以來總會先入為主地認為,以寫作維生的作家,多多少少應該會享受寫作的過程,甚至可能一天不提筆就會手癢難耐,從沒想過他們也會有抗拒的心態,也會有不適的感受。

自從開始規律地記錄讀書筆記,筆者每週在動筆進行摘要、擷取閱讀感受之際,總是會萌生抗拒的心態,能拖延就拖延,能先做其他事就先做其他事。原本以為時間長了,或許就會慢慢變成習慣,可以不再逃避,安然地接受寫作這件事。但是現實的感受是,至少到目前為止,關於寫作這件事似乎永遠都無法適應得很好。可能是因為求好心切,深怕沒有靈感,無法寫出令自己滿意的內容,才會潛意識地選擇逃避,或是在提筆時猶豫不決、戰戰兢兢。

面對這種狀況,死線的壓力確實是一個非常有幫助的外在推力。要不是有每週的期限壓力,筆者大概無法持續地記錄讀過的書。當然,每一篇內容絕對都還有很多進步的空間,但是死線會提醒我們要將注意力多放一些在實際的產出上,沒有實質產出的想法,幾乎等於完全不曾存在過。唯有將想法付諸現實,不管完成度或是完美度有多少,都會至少形成某些程度的影響力。就像是在這部作品中,這些作家的隨筆日常記錄,在提筆的當下,他們可能都沒有想過,這些在工作煩躁之餘的消遣,最後也能成為出版作品。

即便約好要交稿,勉為其難創作還是令人生厭。一個人默默創作的時刻最為歡喜。但是《人類萬歲》與《野島老師之夢》都是受人邀稿,絞盡腦汁後方才誕生的作品。
一旦動筆,一切便迎刃而解。
— 武者小路實篤

這些手稿非常真實且珍貴,隨筆而成的生活紀錄,相比於反覆琢磨的正式出版作品,更能貼近作者的心境與思緒。名作家就算在他們擅長的寫作上,也和普通人一樣有期限的煩惱,也有著不想面對、想要逃避的時刻。

雖然能夠感同身受,卻同時可視之為一種鼓舞。在各個領域熬出成就的人,或許並不像大家想像的一樣,具有什麼天生的神力,相反的,他們事實上是更願意腳踏實地的人,一步一腳印、一字一句地在寒窗中堆疊歷練。任何的創作都不存在著捷徑,每個想法都有實現的可能,哪怕是從看似簡單到不行的步驟開始,或是再平凡不過的日常紀錄,只要能持續地累積嘗試,時間會自然地將成果發酵成意想不到的模樣。

前輩們,也都是這樣走過來的。

本書獻給所有與截稿日搏鬥的勇士。

延伸閱讀

  • 《伊豆的舞孃》(2023)by 川端康成
    • 這本作品中收錄了作者最具爭議性的短篇〈禽獸〉。作者自述,當初是因為欠編輯人情,要在一天內完成一篇小說。過了午夜 12 點還沒有靈感,於是便自暴自棄,以最令人不快的故事作為題材,在隔天中午完成。結果,這部作品意外地成為了代表作之一。
  • 《雪國》(2023)by 川端康成
    • 是作者在 1968 年獲得諾貝爾文學獎時被評審提及的代表作之一,歷時 13 年的雕琢。曾八度翻拍成電影及電視劇,吸引無數國內外旅人造訪「雪國」所在地,是公認是欲理解日本文化底蘊不可不讀的名作之一。


分享至
成為作者繼續創作的動力吧!
© 2024 vocus 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