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早晨通勤的末尾,出了地底的捷運還得坐一個通往地面的手扶梯,拉升高度足有幾層樓高。尖峰時段為了梯上如沙丁魚般上班族的安全,速度調降不少,因此要坐完這一趟手扶梯得花上幾分鐘的時間。
早晨的手扶梯上,大多數人只是踩穩了踏階就陷入了靜止,一是為了安全,一是來自於上班族間會傳染的特有的疲倦。那幾分鐘安靜得通常只聽得見手扶梯運轉的聲音,彷彿一群罪人,緩緩地被送往山上的審判庭;又像待宰的牲畜,成群結隊地被送往屠宰場。這樣的手扶梯在網路上甚至有個別名『社畜之山』。
每天都要爬這座山的我,卻有一個山友。我並不知道她的名字,也不知她在哪工作。只是某一天我注意到她的皮包在踏上手扶梯前落在了地上,我連忙拾起在出了手扶梯後追上遞給她,她回以我感激的微笑,隨即快步而去。但從那之後,偶而會在捷運站看到她穿著套裝的身影,若目光交會時她會主動地跟我點頭致意。雖然我沒有爬山的興趣,但總覺得這就像登山時會與擦肩而過的山友打招呼的關係。這讓我在山道上,偶而獲得一點激勵。
那天我也看到她,但她身上穿著的卻是休閒的便服,她可能看到我略帶疑惑的目光,竟特意留在了手扶梯的出口,她帶著笑意地對我說:「今天是我最後一天上班。」
我驚訝地微微張大雙眼,一時不知做何反應:「這樣啊......恭喜妳。妳還會在這附近上班嗎?」
「不,我要去別的地方了,離這遠遠的。」她燦爛地回應我後轉身離去。
我的山友下山了。
那天的午休,我和K分享了這件事。
「你以為她下山了。」理著寸頭的K不以為然地吸了口菸。「她只是去到另一座山腳下而已。」
「是這樣嗎?」我吸著鋁箔包裡的飲料。
「算了,像你這麼呆,也不要個IG什麼的,你也不知道她後來會怎樣。」K捻熄了菸,扶了扶黑框眼鏡,走回辦公大樓。
我靠著牆回想著,我仍覺得那時在眼中盡是灰階中的山途,只有她是彩色的。
但另一面的我覺得K說得也沒錯,畢竟電梯搭到出口後,那也只是起點而已。蜿蜒曲折的小徑、險峻的懸崖峭壁、難以企及的山巔。基於千百種理由,被吸引著踏上攀途,大多數人只在山間徘徊,有的為了追求巔峰而癲狂至跌落山谷。在他們的腳下,山嶺在這棟大樓、那棟大廈裡日以夜繼地擴張著,失去邊界。
我抬頭望向掛在大樓上那刷得一層不染的企業招牌。忽然有了記錄的念頭,記錄這座山與山裡的人。
畢竟,這是屬於社畜的山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