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小到大的人生,都像是坐在一艘正在漂流的船上,總以為有一個目標可以前進,順風順水的度過,好似一位十分會掌舵的水手,擁有一顆堅毅的自信心。
直到有天,在這名為大學的海,遇到了一場聞風喪膽的大海嘯,翻了這艘安全又堅固的船。沉沒在一片汪洋的大海,隨波逐流,卻有所起伏,除了掀起大風與大浪,還會隨著一點瑣事就泛起漣漪。
這一整年太去追求那所謂的浪花,太鑽牛角尖於那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漣漪,漸漸忘記了自己是怎麼踏上讀文學的旅程。那真的是我想要的嗎?我真的快樂嗎?
抓不住任何浮木,看著一根兩根屬於我的機會跟著大海飄流再隨著浪花被打到岸上,而我則獨自在海洋裡越沉越底,越飄越遠,小到不見。
任何快樂像是在海底撈月,看得到,撈不到,只有須臾的歡笑聲,一晃眼就消失。因為一點錯就讓自己活得如此行屍走肉,像是人生大海裡的流浪漢,四處漂泊,無依無靠。
山的外面是無盡的山,河流的外面是無盡的海,因為學過點游泳,才嘗試掙扎了起來。「再漂流一年吧,反正也找不到船。」我這樣自嘲著,心想就在這裡等死吧,前面也沒有路。
「你為什麼不放棄啊?你在堅持什麼,那又不快樂。」又沉沒了一點。「你什麼時候才要離開這些破事。」又再次沉沒了一點。
在無聲的寂靜中,只有海的聲音在沙沙作響,在一隻又一隻小魚的穿梭中自我墮落,他們輕撫了我的身軀,腐蝕我的觀念,把我的思想吞食著,一遍又一遍的凌遲。
也許這就是屈原投江時,人們為了不讓他被魚兒吞食,投下肉粽的原因吧,可和他不同的是,我沒有他的愛國之心,也沒有投江的勇氣,更沒有他那懷才不遇般的志向。
人們總是貪戀這海洋,捨不得海平面上那抹泛紅的夕陽,在海上與在岸邊的風景是不同的,對岸邊的人們來說,是擁有無限好的餘暉;對海上的人們來說,是即將逝去的光芒。
難道我就應該要在這深不見底的海裡溺斃了嗎?我暗自祈禱,希望十九歲的逢九魔咒裡沒有不順利的事情,可現實卻一次次將我推向海洋最深處,那所謂人生的低潮。
正當面臨絕望之際,一艘裝載了希望的船停在了海平面上方,他們撒下許多木頭,讓同為海上漂泊的人抓住,所有人都像抓住浮木般努力往高處游,而我,真的感受不到那一點救贖,也許對我來說,只是又一根浮木在我眼前飄走吧。
直到船上的人伸出了手,試圖將我拉上船後,我才有得以喘息的餘地,他們看我因為長久的泡水而失溫,正歷經瀕死狀態,便急忙為我做人工呼吸。
經過了長時間的搶救,我逐漸醒了過來,一張眼就看見了船上的人焦急的樣貌。他看著濕漉漉的我,遞上了一塊毛巾,換上了換洗衣物,一瞬間的溫暖湧上心頭。
好久沒有這樣的感覺,就像是屬於我自己的漂浮木,又像是一抹曙光照亮在漆黑的夜晚。
那個人將我拉上船後,給了我一杯熱茶,暖呼呼的,送來的茶水很特別,是一杯喚作「人生經歷」的茶。
席地在甲板上坐,船上坐滿各式各樣的人,他們都十分客氣,手上也同樣都是名為「人生經歷」的茶水。
帶我上船的人非常熱情的介紹大家,有的人來自北方的海洋,有的人來自南方的商隊,還有的人與我一樣來自東方,而他們的穿著都和我一樣,甚至比我還高級一點。
我輕輕地抿了一口茶,他們說這是他們船上特有的產物,每個人嚐的滋味都不大相同,有的苦,有的甜。而我嚐起來偏鹹,後韻又帶點酸。
這樣的茶水十分特別,讓我十分好奇製茶者的遭遇,於是開始向周圍的人打聽起製茶者的去向和製茶者的人生故事。
據在船上待了許久的人所述,製茶者是個讀文學的人,來到這裡的人都說他能帶給人們溫暖,讓許多在外漂泊的旅人有個依靠的地方,可以睡上舒服的覺、可以吃上好吃的飯。
旁邊一旁的老先生似乎已經明白了我的動機,他指了指甲板另一側的房間,表示製茶者的位置,我向他點了點頭表示感謝,遂往甲板另一側的房間走去。
我敲了敲那房間的門,木門被他推開,從門縫裡看見製茶者溫柔的臉,來到這裡的客人都說製茶者已經過了不惑之年,而他的樣貌,卻像凍齡般,像是而立之年的年紀。
我急忙地詢問這茶的奧秘,他就以一種溫柔的口吻說,裡面加了一點茶引子,一定要有故事的人才有辦法領會到他。
他說他曾經也徬徨著,即使在小時候就已經知道他所要航行的方向,卻還是有溺水的時候。
但當時他遇到了許多像他一樣,對他予以援手的人,指引他到他所嚮往的方向,使他越來越正向,發自內心想讓更多人擁有這份獨特的溫柔。
而手上的茶,就是他自己的人生閱歷,一點一滴灌溉了茶葉,用人生閱歷泡出來的茶,歷經了滄桑,夠人回味,受用無窮,像是相見恨晚的感覺,製茶者也曾經像我一樣漂泊在大海當中。
或許是在海上漂流了許久,已經忘記溫暖在哪裡,而製茶者就像是在這迷惘的道路上指引方向的引路人。
這樣的行為像是一種思想,如果硬要說是信仰的話,製茶者應該就是媽祖級別了吧,在迷惘的海中點燈,總能讓討海人心安,並指引他們方向。
我詢問他為什麼曾經在大海當中漂泊,又能在這遼闊的地方創立船隻。他說道:「只要你一直相信你做的事是你的夢想,是你一直追求的目標,那麼他們就會化做是你成長的養分,在每個漂流木漂到你面前時,抓住。」
他的一番話語,讓我不禁反思我自己。失去自己的興趣與夢想就像是失去了靈魂與空殼,而我就是屬於靈魂被掏空的類型,嘴上說著擅長但實際上什麼也不會。
但真的不會嗎?我反覆責問著自己,試圖在找尋一點成就感。他笑著說我謙虛,其實自己擅長的事非常多,鼓勵我抓住每一個漂流木,不要讓他溜走,即使海上有許多腥風血雨,掀起大風大浪,但只要有那堅毅不屈的毅力,總有一天一定會回到岸上的。
有的時候他也會撐不住,拿起手上的工具在修修補補,讓這艘龐大到足以裝載許多人的船得以修復,不至於沉沒。若是他有天也撐不住,是否會成為下一艘鐵達尼號呢?
聽完這番話,我內心暗自將他成為我的信仰,並相信自己也可以成為像他一樣的人,若是文學真能讓所有人幸福的話,那讀文學算不算是一種拯救世界?
有人將言語化做鋒利的武器,有人將言語化做懸壺濟世的妙藥,可以殺人,也可以救人,就像妙手回春的醫生,或是懂得用毒的刺客。
而製茶者正是那將文學用來妙手回春的醫生,將所有具有各種疑難雜症的人進行調解,讓他們與自己做和解,指引他們通往岸邊的道路。
我告別製茶者,回到甲板上,灰暗的甲板上有很多和我一樣漂泊很久才得救的人,正在品茶,一杯接著一杯,猶如黃湯下肚,他們正侃侃而談著他們的心事,而製茶者的手下們正在一一紀錄著他們口中吐露的不愉快。
製茶者再根據漂泊者給予的不愉快進行回饋,給予情緒與精神上的回饋,那些停靠者所留下的種種不愉快,全成為他船隻的行動能量,在每個快撐不住的人旁邊出現,並將他們拉上船做休息。
這裡的人大多都和我一樣,全是製茶者從海上打撈上來的倖存者,他們不會停留太久,稍作休息後就繼續在海上漂流著。
他們正在無止盡的大海裡徬徨,他們也想往上爬,也想用盡全力回到岸上,即便在這場旅途中經歷了諸多磨難,他們仍然堅強的生存著。
雖然有人溺死在了這汪洋大海中,有人徬徨在這無聲的黑夜裡,但他們永不放棄,求生意志很堅定。
我們在迷惘的道路上行走,在溫柔裡交流,在無盡的大海裡相遇,突然好像感受到了許多以前沒有發現的,屬於這個世界的溫柔。
我和製茶者借了艘獨木船,緩緩的駛離這艘船,越划越遠,繼續漂泊前行,這一次,似乎找到了自己的目標,想成為一位給予漂泊者溫暖停靠的救濟者。
天快亮了,陽光又從海平線緩緩升起,那艘船以消失在我的視野中,沿著路線回頭,也已沒有那艘船的影子,有如駛進百慕達三角洲般消失。
海岸線蜿蜒曲折,海平線筆直寂靜,一切又回歸風平浪靜,在這遼闊的海岸上駛向那片目的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