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務員日常不日常 Day157：告別演出與放人（下）
記者會當日，合作單位早早就抵達，帶來一箱箱伴手禮給我們場佈。
「葉小姐，你喜歡什麼口味的禮盒？我車上有預留，等等結束拿給你。」該單位顧問神秘兮兮的過來，說道。
「不用啦，心意收到了！」到時收了東西還要報政風登記，好麻煩啊。
這位顧問在去年的活動合作很密切，即使其他同事踩雷了，今年仍願意合作，著實感謝。
「你們那位某某某真的不行啊，害我被董事長罵。但我是看人合作的，跟你合作我就OK。」顧問想起之前的事還是頗有微詞，幸好沒因此直接將我們公所列為拒絕往來戶。「對了，我聽說你要走了，要去哪裡高就？」
欸？已經傳出去了？
「沒有啦還不確定……不過如果可以，我想去『新單位』服務，未來比較有發展，搞不好能回頭幫助這邊的鄉親。」我一本正經說道，雖然蠻像幹話的。
「太可惜了，這裡需要你這樣的人才。」顧問搖頭，說的話和區長有八十七趴像。
同事們將接待區佈置完畢，記者也陸續抵達，看著幾位長官正在談笑交流，課長暗示我可以準備開始。
「感謝各位長官來賓參加本次宣傳記者會，我們的活動即將在這週末舉辦，……」我拿著主持稿，講出開場白，而長官們互相招呼入座，連記者也結束展示區的拍攝作業，乖乖坐下。
整個場面安靜下來，只剩我的聲音。
嗯？嗯？說好的隨興的記者會呢！
我拿著麥克風的手抖了一下，鎮定的照流程進行。
沒預先練習，講話多少有些打結，還有幾位晚到的民代團隊忘記介紹，被課長提醒了數次。幸好最大的長官沒有來，區長致詞時也順道幫我介紹了那些民代，補足一些小紕漏。
致詞、大合照，接著開放試吃。記者紛紛攔截長官開始訪問，場面亂中有序，最終順利結束。
我很少辦記者會，主因是沒錢加上嫌麻煩，但看見後續的新聞吸引了更多的人潮，也許記者會仍有其必要性。
回到活動籌備期間。此時離活動只剩不到幾日，卻還有滿滿的待辦事項還沒處理。場地配置圖又因為主管的指示要重新修正、工作人員增增減減還要調整分工表、折扣活動內容出了差錯需要緊急更改……這頭市長室在催流程表與談參，那頭新聞處留下了簡訊請求提供新聞稿，此時猛然想起最重要的貴賓名單跟簽到表還未整理，連忙拜託同事幫忙趕工。
明明可以不用把活動做那麼滿的。明明自己那麼努力，卻有可能被「共體時艱」這幾個字留下來的——
我想起那份幾週前被壓在區長辦公桌的商調公文，忍不住往最糟糕的方向想。加上辦活動期間的無形壓力，即使告訴自己不要內耗，仍然在心中絕望了無數次。
對於未來的不確定，也是心中慌亂的主因。加上很少辦兩天的活動，錯估了籌備時間，導致眼睜睜看著期限將至。
不行，要適時的放過我自己。
我決定將分工表簡化、讓各組長自由發揮，傳給市長室的電子郵件副本給新聞處就當結案，再拉出去年的配置圖，直接大修大改，不講求美感只講求內容。
以前還會重視排版跟配色的，現在？隨便，反正大家好像不在意。
放過我自己。
活動前一天，我檢視了應備清單，滿意點頭，指示同仁搬上公務車。雖然望著那疊準備發給民眾的摸彩券時，總覺得好像忘了什麼……算啦，船到橋頭自然直。
直到夜深了我才想起，好像忘記準備摸彩箱來著。
隔天一大早去人事室偷拿個尾牙用的摸彩箱，應該不會被發現吧。
似乎太放過自己了。咳咳咳。
一早由單工弟苦命趕工摸彩箱開始。
市長一如既往的不按表定時間抵達，然而和以往不同，這次他提早到了。
大家急急忙忙調整流程、奔走通知貴賓入座，結果市長揮手表示不用在意他，然後悠閒逛市集去。
嗯？好喔。
已經習慣長官的即興發揮，嚇不倒我的。
幸好本次活動有聘請專業主持人，在主持人的引導下，市長在原定時間準時就座，開幕典禮正式開始。
交給專業的來，我正要當個隱形主辦摸魚去，這時電話響起，會場另一頭的遊樂區出狀況需要支援。
吼，就說不要放遊樂設施吼。
無奈於長官的突發奇想，我快步趕去遊樂區，看見許多孩童玩耍的熱鬧畫面。
組長跟組員圍在故障的設施旁討論，加入他們之前，我忍不住多看了歡樂的現場幾眼。
也許……遊樂區真的是不錯的主意？
故障排除後，回到舞台區一看，市長與來賓剛要離開，流程完美照預計的時間進行，毫無耽擱。主持人流利的講著話，一邊歡送著長官、還能一邊介紹活動內容。
專業的主持人果然厲害！
單工弟負責的扭蛋機大排長龍，拿到便宜宣導品的民眾都沒露出問號表情，果然重點在過程不在成果。
我滿意點頭，接著看見顧扭蛋機的同事嫌投幣太花時間，直接打開機台一人發了一顆扭蛋……喂喂喂不要扭曲遊戲的意義！
人群一哄而散，終於空閒下來的同事們臉上是滿滿的疲憊。
為期兩日的活動才剛開始，前景真不樂觀。
手機響起，來探班兼逛攤的家人抵達，問我在哪裡。他們曾在我第一次辦活動時來探班，如今即將舉辦這最後一場活動——至少我希望是最後一場——我決定邀請他們參加。
剛好有一些創意料理可以試吃，我塞了一些體驗券給自家弟弟，希望他們能好好享受活動。
跟家人的對話只持續幾分鐘，我看見農業局的人員出現，趕緊上前招呼。
此時手機又響了，遊樂區再度出狀況。這個項目是第一次安排，組長沒有前例可循，常常無法下決定。
遠遠的看見氣球拱門旁有幾個熟悉身影，陸續有些親朋好友也來探班，我卻只能聊幾句就去處理突發狀況。
果然沒辦法像長官那樣泰然自若的公關交流啊！
終究只是一個小小的主辦。
對於來看我、對活動讚譽有加的親友們，我很開心也很感激。
就這樣忙碌到午後，第一天的活動到達尾聲，遊樂區卻傳來噩耗。
「設施壞掉啦！」
……
累癱的我無力吐嘈，默默打給設備廠商。
第一天活動結束時，還有好幾位同仁陪我加班到夜晚，與廠商一起合力復原遊樂設施。
擁有一群任勞任怨的同仁，是我最大的幸運。
第二日，工作人員們明顯沒電，臉上都是滿滿的疲倦。
果然連續上班太累了。
「大家加油！第二天的人潮應該不多，我們再撐一下，早點收工！」
互相打氣著，結果活動時間一到，民眾魚貫入場，整個會場頓時熱鬧起來。
比預想的來客數多太多啦！
負責第二天主活動的小孟穿梭在會場，看起來控場得很好。我當初只簡單拋個「做個食農體驗小遊戲吧」的構想，她二話不說便付諸實行，規劃得相當仔細，完全能放心交給她。
之後若不再主辦活動，要將經驗傳承下去才行。我暗忖著要寫下活動辦理筆記，但又沉默了一瞬。
活動前的籌備有許多可以寫，當天卻沒什麼好寫的呢。
因為有太多太多需要隨機應變。
「葉子，宣導品不夠啦！」狀況再起，我轉身走向扭蛋區，處理麻煩去。
儘管已經是辦活動的老手，也不是沒有爆炸的時候。
某位同仁只是提醒我下次要準備垃圾桶，我的怒氣值就莫名竄升，彷彿他在指責我一般。
冷靜後，我向同仁坦白自己的失控，而他表示理解。
「當下太多人在找你解決問題，能維持素養的都不是正常人。」
聞言，我的眼眶直接泛淚。所以不是我情緒控管有問題對吧？我真的盡力了對吧？
第二天活動在中午宣告落幕。
大多數同仁已經先行下班離開，本課的同仁因為遊樂區太受歡迎，只能陪玩瘋的小孩們多加班一陣子。
大家坐在長桌旁，滑手機的滑手機、發呆的發呆，背景是嘈雜的兒童歡笑聲。
「下次會不會沒有人要參加我的活動了啊……」看見大家累得東倒西歪的模樣，我忍不住感慨。不小心將活動內容辦太滿，也是需要檢討的方向。
「應該沒有下次了吧。」趴在桌上的職代妹轉頭看我。
「嗯？可是……」我的商調公文仍然躺在區長室啊。
「我也覺得。」小孟點頭。
「灰哥剛剛說他們課長說主秘說區長應該會放你走。」職代妹一口氣講完，繼續趴回桌上。
據消息靈通的同仁所言，近期可能有首長人事異動，因此區長對於員工的去留不再如此堅持，而我的商調函剛好卡在活動前，也是他會壓件的原因之一。
真的有機會去新單位了嗎？
此時的我太累了，無法做太多思考。
「葉小姐，這個請你和公所同仁吃！」合作單位的顧問剛收攤完，跑過來塞了剩餘的食物到我懷中。
我還未言謝，他繼續道：「我後來想想啊，你說的沒錯，去『新單位』很好，等你未來成為一個可以決定政策的人，再多多照顧這裡的農友。」
「雖然還是很惋惜啦，加油喔！」顧問瀟灑離去，留下愣怔的我與伴手禮。
將吃的都分給同仁們，遊樂區的收工時間到，大家捲起衣袖開始場復。
思考了一下，我走到舞台區的背板前，拍了張紀念照。自己設計的海報與背板，特別珍貴。
再將鏡頭翻轉，我招呼大家來張大合照。
「留下來加班的用這張照片簽退喔！」
同事們吵吵鬧鬧的聚集過來，就著舞台的背景，我按下拍照鍵。
譁眾取寵的活動又如何？我不後悔辦了這場活動。
這張合照，我會好好收藏。
隔日，週一，睡眼惺忪打了八點整的上班卡。
原先想請個幾小時睡飽一些，但想到那成堆還未整理的活動用紙箱，還是打起精神上班。
區長的內線電話正是這時打來。
「上來一下。」
我走上樓，區長正拿著我的商調公文看。
「你想去『新單位』的話就去吧，不管你到哪裡，我都會幫你的。」他沉聲說道，蓋下職章。
——同意於X月X日過調。職章旁那一行隨興的筆跡如此寫道。
還有整整兩個月的時間，葉子在公所的倒數計時，正式開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