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onversations with Friends
隨著前幾年由其同名著作改編影集《Normal People》的廣受歡迎，作家 Sally Rooney 順勢成為西方文學界的後起之秀， 也連帶使她的其他著作同樣備受關注。作為其創作的第一本長篇小說，《Conversations with Friends》透過大量不帶矯飾的日常對話，描繪主角之間複雜的四角關係與情感張力，藉此刻劃出千禧世代渴望被愛又害怕受傷、厭惡資產階級又深陷其中、嚮往未來又感到迷失的矛盾心理和幽微人性。
「何謂聊天？何謂朋友？何謂情人？」是 Sally Rooney 在書中提出的問題。對女主角 Frances 而言，聊天的話語既是她武裝自己的自卑、埋藏自身情感的表演工具，也往往是她在脆弱之時，有意無意的真情流露。事實上，不僅只於Frances，幾乎所有書中的主要人物，都把「語言」視為他們塑造個人形象、彰顯人際互動中權力關係的渠道──Frances 的孤芳自賞、Bobbi 的自信從容、Nick 的淡漠疏離、Melissa 的優雅世故──在巧妙的言語包裝之下，人人活成了面具的奴隸，唯恐褪去偽裝之後，赤裸地面對那個千瘡百孔的自己。無論是虛擬電子信件的來往抑或是現實中的直面談話，皆表露出角色們之間難以跨越的無形鴻溝，因而不斷誤會、指責對方。原先出於下意識保護自己、畏懼受傷而迸發出那些言不由衷的話語，須臾間在彼此身上劃開一道道滲著血的傷口：我們嘗試以言語逃避感情、建構出自己的防禦機制，卻往往把自己和所愛之人傷得更深、更徹底。
在本書中，Sally Rooney 藉由 Frances、Bobbi、Nick、Melissa 之間混亂的四角關係，勾勒出現代感情的深奧費解。Frances 和 Bobbi 多年來的情感糾葛、Nick 和 Melissa 搖搖欲墜又相互依賴的婚姻、Frances 和 Nick 命運般愛慾交織、纏綿繾綣又令人痛苦的親密關係、Bobbi 對 Melissa 的傾心與仰慕……這四人之間的感情關係，豈是三言兩語「愛或不愛」、「友情或愛情」可以概括的。就像 Frances 和 Bobbi 在書中一再針對社會議題進行各種解構式的辯論──政治權力結構、婚姻價值、一夫一妻制、資本主義、二元論──Sally Rooney 也許正試著以這個故事表達她對於愛情的解讀：“ You live through certain things before you understand them. You can’t always take the analytical position. ” 人類的情感之複雜，已不受傳統倫理價值的綑綁，亦無法經由理性分析去探討解釋。或許人人在愛情裡都是盲目的，然而這也無所謂，因為所有你在生命中感知的事物──那些深遠的、熾烈的、沈痛的、癲狂的癡情與慾念──凡是你所感受到的，都是真實的。
Sally Rooney 筆下的愛情冷豔而精闢，但她對於人性的刻畫更是細緻入微。尤其是書中第一人稱視角敘事的 Frances，在作者的筆觸下，把她心中的所有躁動與徬徨不安描摹得淋漓盡致。我必須承認，Frances 大概是我近期所讀到最迷人的角色了。Frances 也的確是一個複雜的人物：她既自卑又自負，外型氣質的孤傲掩飾內心深處的脆弱敏感；她渴望被愛、渴望受到接納，又因害怕受傷而主動孤立自己，甚至追求著那份孤獨，以凸顯自己的獨一無二。面對感情，她極度缺乏安全感，似乎對應著破碎的家庭關係，因此總是尋覓著一絲自己被愛的證據；面對未來，她感到迷茫，遲遲無法釐清自己想要什麼樣的生活。她對身體、自我認知的否定與刻意傷害，映照著紛亂的內心：“ I felt a lot of things I didn’t want to feel. I felt that I was a damaged person who deserved nothing.” 而 Frances 的聰慧、掙扎、矛盾與疏離，正是當今千禧世代最深切的縮影。
對我而言，閱讀《Conversations with Friends》是一趟私密痛苦的經歷。Sally Rooney 對人性與人際關係的掌握太真切又太犀利，在讀的過程中，彷彿可以感受到她用筆尖深入自己的內心，直搗其中最黑暗的祕密，一場乾脆直白的揭露，絲毫不留餘地。（也可能是因為我在 Frances 身上看到太多自己的影子，多到怕了）其實這本書還有很多地方都值得細讀，真的很推薦大家可以找時間來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