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眠沙漏

如果有一天，你會不會忘記？

忘記宜蘭那片海與龜山島對岸的沙灘，忘記夜裡閃耀的星空和清晨第一道曙光，甚至忘記那年夏末、海邊浪聲洶湧的時刻？

我常想，或許某一天，我也會忘卻我們並肩走在沙灘上的情景。

那是夏末午後，熱意中透著一絲微涼。遠處飄來淡淡的稻穀香，提醒著人們收割的季節不遠了。

你忽然走到我身側，輕拍我的肩，為我撐起一把花色舊傘，彷彿為我們搭起一道彩虹。傘下的羞澀在鹹鹹的海風中悄悄滋長，帶著不易察覺的怦然心動。

我們都知道彼此擁有「同樣的身份」，可奇怪的是，我完全不覺得這有何不妥；或許在外人的眼裡，這些舉動顯得突兀，但在那一刻，海潮與風聲教會我：相互依偎並無對錯。

回程時，我坐上你的機車，一同欣賞夕陽為天際染上的絢爛金色。金色光芒灑落在綠油油的稻田上，彷彿預告了即將到來的豐盛收割，卻又帶著若有似無的假象。

夜深時，我們靜靜躺在高樓頂端，你指著月缺旁閃爍的星子，說：「看，這才是最美的宜蘭夜空。」

彼此的笑聲回蕩在夜裡，凝成只屬於我們的語言；我也在心裡暗自想：如果能早一點承認這份心動，也許就不會錯過什麼。

然而，日子就像沙漏裡的細沙，無聲地流逝。我們從某天開始，逐漸陷入一句也說不出口的沉默。那顆曾灑下無數星辰的種子，究竟有沒有真正發芽？

在灌溉的過程中，為何會釀出苦澀、令人難以承受的滋味？最後，我竟摔進了一個沒有訊號、伸手不見五指的幽谷——抬頭看不見星光，四面高聳的孤獨反覆撞擊著我的內心。

滿身的傷痛讓我想放聲呼喊，卻怎麼也發不出聲音。

我也曾努力將你灑落在我生命裡的點滴珍藏起來，像收藏最耀眼的寶石般珍視。

但時針一圈又一圈地轉下去，它們竟然慢慢變質、氧化成廢棄物，如同漫無邊際的沙漠，既遙遠又荒涼。

我明明能望見你在沙漠的盡頭，卻怎麼走也觸碰不到你。我們之間似乎沒有明確的界線，卻也不再擁有繼續堅持的理由。

沒有人真正扼殺了這段感情，它就這麼在自然的法則中漸漸枯萎——只要一線之隔，卻彷彿成了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

翻開手機相冊，想看看你的模樣，卻發現那些照片早已沉沒在最深處，顯得無比冰冷。

時間像個殘忍的守門人，說它願意替我掩蓋事實，卻不肯為我保留溫柔與記憶；於是那些溫柔變得殘破，記憶也像沙粒般零落一地。

我們攜手創造的回憶，如今掉落在某個被塵封的時空。時間就這樣推著我走，一不小心，竟模糊了你笑起來的樣子。

萬一有一天沙漏睡著了，會不會就此停止流動？又有誰能繼續撰寫屬於我們的故事？或許當沙漏真的沉睡時，我們也不會察覺。

就讓沙粒將一切埋得深不可及，埋到連風雨、甚至我的淚水都無法滲透到你的掌心。等到一切逐漸遠去，我或許只能喝下那碗傳說中的孟婆湯，一口乾了，好讓這些折磨人的回憶不再糾纏。

這種感覺，就像一顆子彈上了膛，精準地打進胸膛，痛得讓人不得不學會遺忘。

我知道，時間終究不會因誰而停止。若真能翻轉沙漏，就能回到我們並肩的那個夏天嗎？答案大概依舊是「不可能」。

可至少，我們也有好過的時候，曾互相依偎、互相支撐，曾覺得世界再大也不過是我們眼中的一抹星光。

哪怕如今一切消散於沙海，我的心依舊願意沉睡在這片相同的幽谷裡，因為那裡，也許還殘留我們一起笑過、哭過的痕跡。

如果有來生，我想在宜蘭的海邊等你。或許潮水早已抹去我們的足跡，但我仍會守著傘下那道彩虹，等待星辰再次降臨。

因為曾經的那些美好——就算已在風沙裡蒙上塵埃，依舊在心底閃閃發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