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屋,有劇組指名你去試鏡。」睽違一個月被叫進公司,守屋本來已經做好要被解約的心理準備了,結果聽到的是經紀人充滿不解的消息。
「我去,讓我去。」根本還沒看試鏡內容,也還沒有看到底是哪來的劇組,守屋就應了下來。
已經兩年都沒有接到像樣的工作了。明明在演藝科是以第一名的成績畢業,也進過好幾個劇組演過女二、女三,但就是拿不出好成績來。
演藝生活已經持續了七年——而且還是從畢業後才正式算起——一部說得出嘴的代表作都沒有,經紀公司想放棄她,經紀人也想放棄她,甚至連雙親都勸她放棄,只剩守屋茜一個人還在咬牙苦撐。
「但你不是恐同?」五張用長尾夾固定在一起的試鏡資料被放在會議室的長桌上等著被拿起。
「這跟演戲沒有關係吧?」
「是蕾絲邊的劇本,而且是小製作,連聽都沒聽過的劇組,你思考清楚。」
「如果真的這麼差你不會叫我來吧。」守屋說得很沒底氣。
七年了,她還是拿不出任何成功的作品,經紀人徹底放棄她到連劇本都不過篩了也不奇怪。
「嘛,不過編劇是連續三屆都抱走最佳編劇的那個菅井友香,可能錢都拿去請她了吧。」經紀人坐在會議椅上旋轉,並沒有很在意守屋到底要接還是不接。
她手上不是只有守屋一個藝人,但確實從守屋進公司就是由她一手帶著的,要說完全沒有感情也不太對。
守屋不會否認,她確實不太喜歡同志,可是她更不能否認,自己已經整整兩年接不到戲,自己是需要這個機會的——而且必須把握住這個機會。
「我要去,試鏡是什麼時候?你那天有其他人要忙我可以自己去沒關係,我要去。」沒有權利再跟自己鬧脾氣了,如果這一次再沒有拿出成績,那就承認吧,承認自己根本不適合這一行。
*
會出席試鏡的人不大一定,通常是導演跟製片,偶爾會有編劇跟著一起,不過通常都是製片跟導演一起坐在中間,旁邊站一排工作人員。
所以當守屋看到菅井友香的名牌立在長桌的正中間時,她不自覺地抖了一下。
「我是編號二十九號的守屋茜,試鏡的角色是一、
「讓她試二號角。」菅井插話。
因為試鏡編號是最後一個,試鏡的劇本守屋也早就記得滾瓜爛熟了,她有大把的時間可以觀摩其他人的演繹,自然也沒有看漏在前二十八位演員試鏡時,菅井友香都不發一語。
「欸?可是我們發給守屋さん的是一號角⋯⋯」隨著菅井的沉默,菅井的發言也越發不可質疑。
「我沒關係,兩個角色我都可以試。」守屋不懂菅井的用意,但準備完全一向是守屋的準則,二號角的台詞她也老早就刻在腦子裡了。
「守屋さん沒問題的話就、
「兩個都試吧。」菅井再一次打斷,完全顯示了整個劇組破天荒地是以編劇為中心在運作。
被換到二號角,守屋其實是不甘心的。
雖然試鏡只給了片段劇情,甚至連角色名都沒給,但還是看得出來是以一號角為主的敘事手法。
也就是說,即使掛著雙女主的名號,還是有戲份多寡的差別,也就是會被分成主演演員跟助演演員。
可是不管是一號角還是二號角,守屋都必須至少拿下其中一個。
她已經二十九歲了,早就超過了成為國民女演員的年紀,再晚一步,一旦踏進了三十歲的那個門檻,對女演員來說就是過時且超齡的存在了。
沒有時間了。
*
菅井友香長得很秀氣,跟守屋以往見過的編劇完全不同類型。
守屋自認自己兩個角色的試鏡都表現的可圈可點,雖然她還是希望可以演女一,但拿到女二的結果也還算可以接受。
更何況,劇組裡最掌權的菅井友香擺明就是希望自己演女二。
「菅井老師,初次見面。」不同於過去守屋接觸過的編劇總是一身書卷氣或宅氣沖天,菅井從穿著就走在流行前端,身上的墜飾也都是守屋平常就會留意的品牌。
「欸?我們見過的。」大概是顧及守屋的面子,菅井並沒有很大聲,加上身邊的工作人員都在忙著準備開鏡儀式,守屋費了點勁才聽清菅井到底說了什麼。
「啊!試鏡的時候見過的!不好意思。」守屋連忙道歉。
這是守屋的壞習慣,一旦跟演繹扯上邊,守屋就會變得有些看不到身邊的人。
從大學的時候就是這樣,她的身旁總是聚集著很多想要沐浴在明日之星光芒下的人,守屋不會與人交惡,但她只看得見角色,看不見身邊的閒雜人等。
她可以一一列舉所有她飾演過的角色,甚至背誦他們的經典台詞,但卻沒辦法憑空講出自己的大學同學究竟有誰,甚至就算出現在自己面前,她也有自信自己認不出來。
「不、⋯⋯接下來三個月就請多多指教了,茜。」菅井伸出手,沒打算計較守屋的失禮。
「請多指教,菅井老師。」守屋回握住菅井比自己再大上一點的手,掌心的痣就這樣滲進了守屋的腦子裡。
*
另一個主演是小守屋茜三歲的守屋麗奈,明明同為守屋,麗奈的年紀和資歷都比茜還要少,但當前的熱度卻比茜還要高上許多。
茜看了所有人的試鏡,她其實內心也清楚,主演的位置,只可能輸給守屋麗奈。
「茜さん,可以這樣稱呼你嗎?」麗奈雙手揹在背後,湊到茜身旁問道。
「可以呦,畢竟我們都是守屋嘛。」面對麗奈有些自來熟的湊近,守屋並沒有拒絕也沒有不適,她一直都很習慣他人的接近,也抓不清人跟人之間的距離感。
「不過要大直女來演百合欸,怎麼想怎麼神奇。」麗奈用著只有茜聽得到的音量說道。
「啊,這倒是。」茜應聲道。
守屋茜不懂,為什麼自己會收到試鏡通知,但在守屋麗奈跟自己一起通過試鏡之後就好像有了一點頭緒。
「不過這樣就不用擔心合作的對象會動什麼歪腦筋了,麗奈其實蠻慶幸合作的對象是茜さん。」
「什麼歪腦筋?」
「啊,畢竟茜さん是藝界有名的孤狼體質嘛,估計那些輕浮的男生也不敢去搭訕茜さん。」麗奈笑道,在閒聊的同時還是注意著工作人員的動向,隨時都為上鏡做好準備。
「嗯?」
「講白一點就是大家都覺得茜さん眼裡只有演戲啦。」
「啊⋯⋯這倒是。」
不管是大學時期開始展露頭角,還是畢業後真正踏進圈子,茜都沒有答應任何人的追求,更不要說那些暗戀的人,茜一個都沒發現。
「所以麗奈很崇拜茜さん喔!」
「這種份內的事就不用崇拜了吧。」茜笑道。
*
故事的背景是就讀音樂相關科系的兩位女大生,由麗奈飾演的優佳專攻詞曲創作,而由茜飾演的赤音則是主修歌唱並且以歌手出道為目標。
「一般來說編劇會這麼頻繁地出現在片場嗎?」
「不會。」面對茜過於直接的疑問,菅井也絲毫沒有打算閃躲。
「喔⋯⋯那我怎麼好像每天都看到你?」現在正在拍麗奈的各人畫面,茜也就有了些時間可以跟菅井說話。
不過也是因為菅井一直坐在她旁邊她才只好開口就是了。
「這部作品對我來說很重要。」
「喔⋯⋯」
「抱歉。」
「抱歉什麼?」
茜其實常常看不懂菅井,不懂她為什麼指定自己去演赤音,不懂為什麼她貴為編劇要三天兩頭往劇組跑,更不懂為什麼她現在是為了什麼在道歉。
「是我要求把茜換成赤音的。」菅井的道歉過於誠懇,讓茜不自覺停止了呼吸。
茜其實已經不在意自己拿到的角色了——甚至應該說不在意麗奈擠下自己拿到了主要角色——她現在只想把這個有著歌手夢的女孩演好,根本沒空去在意那些有的沒的。
「為什麼跟我說這些?」
「嗯⋯⋯」菅井沒有立刻回答,反倒低下了頭開始思考。
導演響亮的喊聲貫徹整個片場,暫時結束拍攝的麗奈湊了過來,順便帶了要茜開始進行準備的口信。
「在聊什麼?」
「聊什麼?」茜不自覺跟著複誦了一次,她也想知道自己跟菅井的對話到底有什麼內容。
「聊了守屋さん演技很好。」
「麗奈我嗎?還是茜さん?」麗奈有些調皮地問道。
「兩位守屋さん都是喔。」菅井淺笑道。
菅井在劇組的時候一直都是板著臉的狀態,她會在寒暄時露出公式的微笑,但茜很少看她發自內心的笑出來——除了這次。
*
後來菅井還是很常出現在劇組,也許是因為菅井本人到場的壓力,導演也幾乎沒有對劇本做任何修改,反倒是菅井本人還會對導演提出建議。
『赤音,我想放棄了。』麗奈蜷縮在牆角,代替著她飾演的優佳啜泣。
場景在優佳的房間,前情提要是在居酒屋的聚餐控制不好有些喝多了的優佳被赤音負責送回家。
赤音本來打算直接離開,但骨子裡是濫好人的她根本沒辦法放麗奈一個人。
『什麼?』赤音總是在歌唱上投注了過多的專注和心血,導致她有些看不見旁人。
『像我這種人、寫出來的歌,根本就不會有人想唱的⋯⋯』麗奈哭地痛徹心扉,把優佳的心情表露無遺。
不管是對自己的不自信、家裡施加給她的壓力、要她放棄的聲音充斥在身邊,像鎖鏈一樣纏繞在心臟上,隨時都會把她勒斃。
『什麼叫我這種人?』茜問,她沒辦法理解,唱歌就唱歌,創作就創作,跟你是誰有什麼關係?
赤音在系上是有名人,畢竟從入學開始就陸續抱走好幾座歌唱比賽的大獎;相形之下,優佳的存在感就比赤音低了很多,為人低調是一點,但優佳的存在感低到就連今天出現在居酒屋,都有人愣著問她是系上的人嗎?
『就是我這種人啊,曲子寫不好,詞也填不好,連家人都要我放棄的這種人啊!』優佳吼道,蘋果肌上滑過兩道淚痕,瞪大的雙眼控訴著被壓抑已久的不滿。
『那你要放棄了嗎?』茜問。
如果是以前的她大概不能理解,僅僅只是家人的不支持,僅僅只是幾次的碰壁,至於放棄自己一路追逐的目標嗎?
『說不出口吧,真的要就這樣放棄什麼的,說不出口吧。』茜蹲在優佳身側,撫上了她過於孤寂的背脊,柔聲說道。
肯定是說不出口的,不然怎麼會咬牙苦撐到了現在還在放手一搏呢?
優佳抱著赤音從啜泣轉為嚎啕大哭,第一次有人願意聽她訴說,第一次有人願意阻止她放棄。
『吶。』一直到優佳的情緒穩定下來後,赤音才再次開口。
『我以後絕對會成為一流的女歌手。』
『赤音的話沒問題的。』
『然後指名你唱你寫的歌。』
『所以在那之前不准給我放棄。』
*
優佳喜歡上赤音的契機,就是赤音強制跟她許下的那個約定。
在菅井筆下優佳跟赤音在大學時急速接近,優佳不說破自己的喜歡,赤音則是對心頭萌生的異於友情的其他情感毫無察覺。
菅井有時候會約茜吃飯,一般來說茜是不會赴任何私約的,可是菅井像是看透她了一樣,說出來令茜無法拒絕的條件——『可以順便討論一下劇本,有什麼我寫不清楚的地方都可以問我,我不會覺得被冒犯。』菅井這麼說,對角色心境抱著大大問號的茜也就只好在收工後跟著菅井離開。
「為什麼會喜歡?」菅井還在大啖著特盛叉燒豚骨拉麵,茜已經吃完了她那碗清雞湯拉麵,有些正襟危坐卻沒到那麼正式地問著。
「什麼?」
「優佳(ゆうか),優佳為什麼會喜歡上赤音(あかね)?」
「欸?」被茜的問句嚇到,教養良好的菅井連忙咬斷了麵體,有些囫圇吞棗地將其咽下,但還是把自己給嗆得連咳了好幾聲。
「角色,不是我們。」茜替菅井的水杯注滿了冰水,有些無奈地看著她耍笨。
明明在片場的時候就很有威嚴啊⋯⋯
「因為茜很溫柔啊。」好不容易緩了過來,菅井才回答了茜的疑問。
「赤音不是溫柔的類型吧?」
「真要說的話嗯⋯⋯披著冰冷外皮但是又無法坐視不管的那種溫柔吧。」
「這樣就會喜歡上嗎?」
「會喔。」
沒有人會不喜歡那個對在絕境的自己,伸出援手的那個人的。
「我還是不能理解。」
「沒關係啊,茜本來就不需要理解優佳。」
「所以才指定我去演赤音嗎?」
「那是其中一個原因啦。」菅井淺笑著,嚥下了最後一口麵,滿懷感恩地合十了雙手,用著只有自己聽得到的音量說著我吃飽了。
「什麼?」
「茜呢?茜覺得赤音是怎麼看優佳的?」
「我不知道。」
「這樣啊⋯⋯」
「但作為一個演員這樣不行吧。」
連飾演的角色都無法理解,又怎麼有資格進行演繹?
「但我覺得,赤音大概也不知道。所以茜不知道也沒關係。」
「謝謝你的安慰喔。」茜偷偷翻了個白眼,沒有太相信菅井的安慰。
「我是說認真的。」菅井把碗放到了吧檯上,結了兩碗麵的錢,拿著包走了出去。
「茜大概在想,為什麼會找你來演,想多一點搞不好會覺得發offer是要發給守屋麗奈結果不小心發給了守屋茜,但就這點我可以斬釘截鐵地告訴你,赤音只能是茜,我從來就沒有打算讓其他人來演赤音這個角色。」她們站在附近的人行道上,菅井背後是電線桿,整個人背光讓茜看不清楚菅井的表情。
說起來,菅井好像從一開始就是用「茜」來叫自己,明明對麗奈一直都是「守屋さん」。
*
偶爾會有人來片場找麗奈,通常只是送個便當就離開了,但如果麗奈那天的戲份比較輕的話,麗奈就會帶著她窩到攝影棚的一隅一邊吃飯一邊聊天。
麗奈還是會拿製片助理準備的便當,但麗奈吃的總是那個人帶來的健康餐,而片場的便當則由那個高了麗奈整整一顆頭的女人吃掉。
「為什麼菅井老師會寫⋯⋯額,同性的故事?」茜沒有拿劇組準備的便當,稍微有一點年紀之後——儘管根本還沒步入三十代——體感代謝速度變慢,對自己管控嚴格的她,即使再累再忙也都只吃自己準備的健康餐盒。
「同性的戀情怎麼了嗎?」倒是菅井秉持著一個不浪費的精神,吃完了一個便當後,見便當還有剩,在詢問過後又開了第二盒來吃。
茜跟菅井一起吃飯的時候偶爾會很躁,畢竟自己的身材可是犧牲了無數美食還有強制維持的運動習慣才換來的,結果這個人又是拉麵又是兩個便當的,結果體態還如此穠纖合度。
「這不正常啊。」
「會嗎?」
「女生跟女生不應該戀愛的。」
「但是友香(ゆうか)喜歡茜(あかね)啊。」
「所以我在問你為什麼這樣寫啊?我回去想了很久,發現我不懂的地方可能是,為什麼作為同性會產生戀心。這不正常。」
「茜。」
「什麼?」
「這些話記者會絕對不能說喔。」菅井戳著便當裡的鮭魚,被茜的態度弄得有些心浮氣躁。
「我知道,但是我還是不懂。」
茜不懂的事多著了,像是為什麼菅井總是出現在自己旁邊,像是為什麼赤音察覺不到優佳的感情,像是為什麼女生跟女生可以戀愛,像是為什麼自己在演赤音的時候並沒有在演戲的感覺⋯⋯
「收工之後有空嗎?」
「有。」而且明天劇組排休,菅井也很清楚。
「那到我家聊吧。」
「喔⋯⋯你不嫌我煩的話。」茜有自覺打破砂鍋問到底的性格其實會讓部分人反感,但菅井總是很有耐心地回答她的問題,雖然她常常聽了菅井迂迴的回答之後仍然滿頭問號。
*
其實拍攝已經進到尾聲,優佳跟赤音的故事也將迎來結束。
今天的最後一場戲則是整個故事裡唯一一場吻戲。
「茜さん。」
「什麼?」
「等等吻戲可以一次過嗎?」什麼東西?
「麗奈今天有不能親太多次的壓力。」順著麗奈的視線看去,是那個偶爾會來探班的女人,在茜的印象裡這是她第一次在午休時間結束後仍然留在片場。
女人本來在跟菅井談話,在意識到麗奈的視線之後笑開了臉上的梨渦,朝麗奈跟茜揮了揮手,茜一面消化著過載的訊息,一面跟著點頭問好。
所以是麗奈的女朋友嗎?那個人。
所以麗奈是同性戀嗎?跟那個人。
一股難以言喻的不適感在茜身上蔓延,光是要吞嚥口水就讓她耗盡了力氣,女人跟女人的吻怎麼想都不對,光是想像麗奈跟那個人親吻的畫面就感到反胃。
不可以,這種事怎麼想都不正常。
可是她現在即將成為那個不正常。
優佳後來決定去國外留學,她沒有跟赤音討論,只在一切塵埃落定之後才告訴赤音。
『這樣啊,那優佳要加油喔。』赤音笑道,儘管心臟想被人捏著,酸澀的感觸連動著淚腺,但她不明白為什麼,只是拚命抑制。
『吶,最後可以跟赤音提一個任性的要求嗎?』
『什麼?』
眼前是麗奈不斷放大、跟自己有些相似的眉眼,一直到嘴唇上傳來另一個人的溫度茜才意識到自己被吻了。
『優佳⋯⋯』未曾體驗過的事讓腦袋過載,赤音撫著自己的嘴唇,難以置信地看著帶有憂傷的優佳。
『對不起,到最後還是在給赤音添麻煩。』優佳苦笑著,就算被覺得自私也好,她並不後悔。
沒有想像中的噁心感,當然也沒有悸動,就只是唇碰上了唇,跟過去的每一次吻戲沒有任何不同。
『優佳絕對不可以放棄喔。』赤音在茫然,茜也在茫然,但她們很溫柔,所以還是以對方為重。
『嗯。』
*
菅井家比茜家還要大上許多,但以大名鼎鼎的名編劇菅井友香來說,又顯得不那麼奢華。
除了一些茜無法理解的馬飾,客廳收得井井有序但又不缺乏人味。
「托姆!我回來了喔。」茜還在四處打量,菅井已經換上毛拖鞋往沙發上走去。
「托姆?」茜順著菅井的聲音看去,扁臉的折耳貓就躺在沙發上像條魚一樣任由菅井撫摸。
「嗯!菅井家的托姆大人喔!茜要摸看看嗎?」菅井小心地將托姆抱起,睜著發亮的眼睛等著茜的寵幸。
比起貓,應該先拿拖鞋給我吧⋯⋯
「我對貓有點過敏。」此話不假,上京之後妹妹就在老家養了一隻跟托姆頗像,名叫桃碳的貓。如果休假的話茜會摸摸、抱抱牠,但只要還在拍攝期就必須跟桃碳保持距離。
「好吧⋯⋯」放下托姆之後,菅井才後知後覺地發現茜一直站在門口是在等自己拿拖鞋給他。
其實茜不懂,為什麼菅井不在剛剛吃宵夜時就回答自己。
話題有一點敏感她知道,但既然菅井寫得出這種劇本,大概對同性戀也很是包容吧。
「在回答茜所有問題之前,可以先問茜一個問題嗎?」菅井拆了一包洋芋片,倒在鑲著金邊的瓷盤上,明明她們收工後才吃了關東煮,菅井到底為什麼還吃得下?
而且洋芋片什麼的以茜的自我要求根本就不可能吃,更何況已經超過十點,不管吃什麼都是大忌。再者,比起洋芋片,她對菅井的盤子還比較有興趣。
「什麼?」
「茜還記得大學的事嗎?有沒有失憶過之類的?我知道這樣問很失禮,但是,請你回答我。」
大學時期的事茜不太記得了,演過什麼角色倒是記得一清二楚。
「是不太記得沒錯啦⋯⋯但也沒有到失憶那麼誇張啦,只是あかね除了演戲沒有在意過別的事情,記得的也就只有那時候演過的角色。」
「這樣啊⋯⋯」是很茜風格的答案,但菅井還是露出了一瞬間失望的神情。
茜沒有看漏,但不明白。
她想問菅井的事情太多了。
「茜想知道的是什麼來著?為什麼我會寫同性的故事,對吧。」菅井很快就恢復了正常,迅速地將話題導回正軌。
茜點了點頭,突然覺得有些口乾舌燥,從包包裡拿出隨身備著的小水壺,好巧不巧只剩下最後一口。
菅井注意到之後一面說著抱歉一面往中島走去。
「那個啊,這個劇本是我的半自傳。」菅井從冰箱拿出水壺,將馬克杯填到半滿之後又將水壺冰回冰箱,接著又用熱水將其填滿。
「欸?」
「大概有一半的優佳是我吧,每天都到劇組報到的其中一個理由就是這個。」菅井拿到客廳的不只有給茜的水,還有她自己要喝的紅酒。
「這樣喔⋯⋯欸?所以菅井老師有喜歡的女孩子嗎?」茜整個人抖了一下,瞪著不可置信的大眼看向菅井。
「有喔。」輕抿了一口紅酒,看向茜的眼神跟著赤裸了起來。
原來菅井喜歡女生。
劇中的哪裡是現實?哪裡是虛構?
如果優佳就是友香的話,那赤音又是誰?是因為幫角色取名為「赤音」才會選上「茜」來飾演嗎?
「茜想聽嗎?我的戀愛故事。」大概是看出了茜的好奇,菅井主動說道。
「可以嗎!」茜激動地笑開了顏,甚至主動坐到了菅井身側。
「茜意外地對這個很有興趣呢⋯⋯」菅井苦笑著,答案看著茜的笑顏又忍不住寵溺。
不過看到茜對戀愛感興趣的樣子總歸是好事吧。
*
其實說是半自傳有點浮誇了,但確實優佳的原型就是菅井,也真的有部分劇情取字菅井的自身經驗。
「那個跟赤音的約定是真的哦。」菅井說著,突然發現只有自己喝酒好像不大好,才又問了茜。
「欸!所以菅井老師真的因為那個人努力到現在嗎?」只是茜眼裡根本就沒有酒,她只對菅井的故事感興趣。
「嗯。」
如果沒有她,菅井也不可能有現在的名聲跟地位。
「那、那、那,那個約定有實現嗎?」
「沒有,她大概也不記得了。」菅井苦笑道,將杯裡剩下的紅酒一飲而盡。
「你們還有聯絡嗎?」
「算有吧,不過是最近才開始就是了。」
「那不是很好嗎!」
整瓶的紅酒被菅井飲盡,儘管臉上看不出任何異狀,但整個人還是有點飄。
「她不是這邊的人啦。」菅井搖了搖頭,放下了酒杯,嘆了口氣。
「哪邊?」
「喜歡女孩子這邊。」這時候的菅井實在太惹人憐,茜想也沒想就給了她一個大大的擁抱。
明明幾個小時前還在因為同性的戀愛感到噁心,換到菅井身上她卻忍不住心疼了起來。
*
茜跟菅井聊到很晚,正確來說是聊到很早,已經不是天色漸亮,而是發現的時候天空已經是水藍色。
明明喝酒的是菅井,先睡著的卻是茜;明明一分鐘前還興致高昂地問著那個赤音還在線上嗎,下一秒就靠在菅井肩上睡著的也是她。
她們聊了很多,不只是菅井單方面在說,茜也跟菅井分享自己在這部戲的心得,像是在跟麗奈的吻戲過後沒有預想中的反胃。她們也會聊聊八卦,像是麗奈跟那個姓田村的女人怎麼看都有一腿。
「赤音(あかね)就是茜(あかね)啊⋯⋯」確定茜真的睡著之後,菅井才有勇氣把一直憋著的秘密說出口。
菅井比茜還要大上兩歲,寫作之路不算順遂,本來讀的是國貿系,但始終放不下編劇夢,在跟家長抗爭之後還是轉進了電影戲,即使她必須多讀兩年。
她就是在那裡遇到茜的。
大學時的茜就是橫掃所有學生演員獎項的當紅炸子雞,儘管跟菅井同系同屆,但兩個人幾乎沒有交集。
跟已經展露頭角的茜不一樣,菅井有不得不在畢業前拿出成績的壓力,再加上轉系生的身分,讓菅井在系上有如隱形人。
一個人被壓垮是遲早的,但只要想到自己不是一個人,就會變得勇敢。
那時候所有人都去參加公演結束的慶功宴,少部分的人留下來場復,菅井是其中一個,茜也是其中一個。
「茜!我們先過去囉!」茜待得又比其他人再晚一點,其他人也習慣了班上的Top在演出之後總是會先花點時間自我檢討。
「嗯。」儘管根本沒有特別記剛剛跟自己到別的是誰,茜還是笑著揮手。
菅井不知道茜是什麼時候注意到自己的,她以為所有人都已經離開,才蜷縮在眾多大道具的角落靜靜哭著。
「吶。」
「欸?」手裡被塞了整包的面紙,菅井才發現茜不知道什麼時候就坐在自己旁邊。
「幹嘛一副撞鬼的樣子啊⋯⋯我有這麼可怕嗎?」茜股著臉說道,對菅井的反應不是很開心。
「沒、沒有⋯⋯我只是以為大家都走了⋯⋯」菅井胡亂擦著眼淚,她本來就沒打算讓任何人發現她的不安,更何況現在在身旁的是那個總是被圍繞在人群之中的守屋茜。
「那你不走嗎?慶功宴。」
「我就不用了啦,去了也沒人認識我。」
「守屋同學不去嗎?」菅井把剩下的面紙還給守屋。
「不去,才不想去那種麻煩的社交場。」
四周沒有其他人,繃緊了一整天的神經,其實茜也累了。
她的直覺告訴她菅井不是壞人,於是她也就放開自我。
有些沒形象地伸了個大懶腰,茜跑到了舞台上,然後成大字型躺平在正中央。
「你也過來吧!其實舞台的地板很好躺喔!雖然不知道為什麼!」茜呼喊著,菅井覺得如果不照做的話茜可能會一直喊下去,所以還是乖乖地靠近。
她坐在茜旁邊,茜的視線只是對著挑高的天花板渙散,確定對方沒有在看自己,便放肆地端詳起茜的面容。
儘管菅井跟系上的人都不大熟悉,但再怎麼樣都不可能不認識守屋茜。
「要說說看嗎?」
「什麼?」
「為什麼哭。」不管是現在的茜還是大學時期的茜,在菅井眼裡守屋茜從來都沒有變過。
一樣直接、一樣真性情,一樣吸引她的目光。
菅井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明明跟茜是第一次對話,但卻不自覺地對她說出憋了一輩子的心裡話。或許是自己最落魄的樣子已經被茜看過了吧,菅井不知道,唯一知道的是從那個時候開始,茜就住在她的心裡了。
菅井掏著心、流著淚,茜靜靜地聽著,靜靜地看著。
『像我這種、沒有天份的人、寫出來的劇本,根本就不會有人想看啊⋯⋯』一直到菅井說出放棄,茜才開口。
不管是對自己的不自信、家裡施加給她的壓力、要她放棄的聲音充斥在身邊,像鎖鏈一樣纏繞在心臟上,隨時都會把她勒斃。
『什麼叫我這種人?』茜問。
『就是我這種人啊,故事寫不好,台詞也寫不好,連家人都要我放棄的這種人啊⋯⋯』菅井落著豆大的淚,睫毛上還閃耀著水光,她沒有大吼大鬧,只是安靜地判自己死刑。
『那你要放棄了嗎?』茜問。
『說不出口吧,真的要就這樣放棄什麼的,說不出口吧。』茜撫上了她過於孤寂的背脊,柔聲說道。
肯定是說不出口的,不然怎麼會咬牙苦撐到了現在還在放手一搏呢?
菅井抱住茜從啜泣轉為嚎啕大哭,第一次有人願意聽她訴說,第一次有人願意阻止她放棄。
『吶。』一直到菅井的情緒穩定下來後,茜才再次開口。
『我以後絕對會成為一流的演員。』
『然後指名你幫我寫劇本。』
『所以在那之前不准給我放棄。』
*
茜自己都沒有想到,自己在發現了麗奈的秘密之後,只花了不到一天就接受了。
「啊!今天茜さん沒有帶便當!」麗奈比茜多拍了一顆鏡頭,所以當麗奈拿著餐盒走到茜身側的時候,茜的餐盒裡已經只剩沒幾口了。
「反正今天就殺青了嘛,水腫是明天的事。」茜笑道,往旁邊移動了一點,留給麗奈更多的空間。
「這發言好不茜さん喔。」麗奈打開了餐盒,興許是因為晚上還有殺青酒等著大家,製片也就貼心地將便當的內容從四菜一飯調整成少量的義大利麵加上一兩樣輕食。
「看到義大利麵就想到茜さん。」
在對茜半出櫃之後,麗奈就意識到茜大概不只是直女,可能還恐同這件事。只是因為茜太過公私分明,在對戲時也看不太出她的個人情感。
可是在她暗示茜,自己的「女」朋友在片場之後,茜眼裡閃過的噁心跟嫌棄她一直都沒有看漏,只是沒有戳破。
「為啥?」茜滿臉不解地蓋上餐盒,睜著她無論什麼時候都清亮澄澈的大眼看著麗奈問。
「茜さん會怕我嗎?」麗奈反問。
來自茜異樣的目光只有吻戲前,雖然在吻戲之後茜多少還是有些不自在,但再下一次見面時,茜的眼睛又回到了最開始的樣子。
「為啥?」
「因為麗奈跟女孩子交往。」不是能大聲宣揚的事,所以麗奈湊到了茜耳邊用氣音說道。
「啊⋯⋯現在還好了。」茜誠實地答道,菅井還夾在導演跟製片之間騰不出身,只能在跟茜對上視線的時候露出苦笑。
「我去幫友香拿個餐盒好了。」茜看著隨時都會被拿光的餐盒,決定先幫菅井留一個起來,順便把手上的空盒回收掉。
在麗奈看來,茜變了。除了看自己的眼神變了,跟菅井之間的距離也變了,只是麗奈本來還沒有很清楚是哪種變化,一直到聽到茜對菅井的稱呼才確信。
「友香?」明知故問。
「啊,因為友香都直接叫我茜,如果不叫名字的話總有一種輸了的感覺。」然後得到了跟意料中完全不一樣的答案。
嗯,直女果然是世界上最恐怖的生物。
*
雖然這樣的情形不常見,但菅井作為劇組的運作中心,在殺青酒被團團圍住也只能說是理所當然。
包含導演包含製片,還有大量的贊助商,都圍著這隻筆下生錢的金雞母,勸酒的勸酒、圍觀的圍觀,被團團圍住的菅井只能一杯接著一杯地應著。
「茜さん等等怎麼回去?」兩個守屋反而成了現場比較清閒的人,她們肩靠著肩隨意地躲在角落,手上拿著高腳杯,裡頭則是被拿來魚目混珠的蔓越莓汁。
「計程車吧。」茜的經紀人不太管她,一方面是資歷夠深,另一方面是茜沉寂太久了,經紀人的重心完全轉到其他藝人身上,臨時要擠出時間來陪茜實在是十分困難。
「保乃會開車過來,跟菅井老師約好了會送她回家,畢竟她這樣一個人回家也不安全。」麗奈看向被團團包圍的菅井,在心中嘆了口氣。
「茜さん不介意的話要不要一起?」
說實話,麗奈並不想送醉鬼回家,菅井也深知這點,所以約定本身是跟田村進行的,麗奈只是在返家後被女友單方面地告知。
不過想跟茜有多一點相處時間也是真的,想讓茜跟菅井有多一點相處時間也是真的。
「喔⋯⋯那就,謝謝。」
「那作為謝禮,茜さん可以完成我一個願望嗎?」
「謝禮?」跟滿臉喜悅的麗奈相比,茜一臉就是被坑了的樣子。
「可以跟茜さん交換聯絡方式嗎?」麗奈拿著手機,連通訊軟體的交友QR-code都開好了。
「為啥?」茜遲疑了一秒,便拿出手機替她那寥寥無幾的友列增加新名單。
茜的手機裡沒有幾個同行的聯絡方式,除了她在業界是出了名的孤狼之外,她已經拒絕個太多不安好心的男演員,久而久之也沒有其他人敢再不長眼地來找她交換聯絡方式。
那個其他人包括菅井。
「麗奈一直都很崇拜茜さん喔。茜さん是麗奈的憧憬,是麗奈決定當演員的契機。」
「謝謝。」茜抱住了麗奈。
即使睽違兩年接到了工作,雖然是比較偏門的同性題材,但再怎麼樣都還是算雙主演之一。只是就此放棄的念頭一直沒有徹底從茜的心中消失,甚至到現在,已經殺青、人已經在殺青酒會場,她還是在想,如果這一次再留不下結果,就徹底離開這個不適合自己的圈子。
「為什麼道謝?」菅井不知道什麼時候湊了上來,整個人醉醺醺的,有些粗魯地分開了茜和麗奈。
「蛤?」
「我問你為什麼要道謝!」菅井這麼魯莽的樣子沒有人見過,茜看過菅井一個人幹掉整瓶紅酒,但沒看過菅井發酒瘋。
「友香,你醉了。」菅井根本站不穩身子,難怪那群圍繞著菅井的已經全數散去。大家都只想當看熱鬧的人、當起鬨的人,但沒有人願意當收拾殘局的人。
「茜。」茜接住菅井,讓她靠在自己身上。
「我在聽喔。」茜看了下周圍,還好本來就站得夠角落,自己跟菅井交疊的身影被麗奈遮擋著,也沒有人對這裡的插曲感到興趣。
「不管怎樣都不准放棄。」
「劇本什麼的我來寫給你,所以茜不准給我放棄。」菅井的聲音逐漸轉為呢喃,但因為靠在茜的耳邊,所以茜還是好好聽到了。
為什麼菅井會知道自己想放棄?為什麼菅井會對自己說赤音的台詞?
「茜さん,保乃已經在路上了。」麗奈傳完訊息的時候,菅井已經昏睡在茜懷裡了。
「嗯,我負責搬友香回去吧。」茜說著,給了麗奈一個令人安心的微笑。
*
「這是茜さん家嗎?」麗奈從副駕接過手機,茜已經設定好導航的路線。
「不是,那是友香家。」因為怕菅井亂來,所以茜坐在後座的正中間,繫著安全帶,讓菅井靠在一自己的肩窩。
「茜さん怎麼會知道菅井老師住哪?」
「有時候討論劇本或一起吃完飯不知道去哪就會過去。」茜理所當然地說著不理所當然的事。
有時候麗奈真的很納悶,茜的腦袋到底都由什麼組成。明明口口聲聲說恐同,但又可以接受自己跟保乃的戀情;明明菅井的愛意根本就沒有掩飾,但茜卻完全沒有察覺的樣子。
「保乃,麗奈不想吐槽了,麗奈好累。」趁著等紅燈,麗奈偷偷握住了田村的手。
「就這樣也很好啊。」田村笑道,指尖擦過了麗奈的掌心,當作是到家前的安撫。
「什麼東西?」
「沒什麼喔。」麗奈答道。
這是茜第一次在近距離看到同性伴侶之間的互動——不算她演戲的內容的話——跟她記憶裡的異性伴侶沒有差異,一樣在對視的時候漫出愛意,一樣會說些只有彼此聽得懂的話。
不都是戀愛嗎?她終於第一次這麼想。
「麗奈,你在演優佳的時候會有一種,怎麼講,沒有在演戲的感覺嗎?本色出演?是這樣說嗎?會覺得,優佳根本就是自己嗎?」意識到了之後,其他被「同性愛」壓制住的疑惑便跟著浮了出來。
優佳的原型是友香,這點茜早就知道了。
「怎麼可能?優佳跟麗奈可是差了十萬八千里。」
「不過麗奈也覺得茜さん跟赤音很像。」
不是錯覺,真的不是自己的錯覺。
菅井從一開始就叫自己試赤音這個角色,甚至還動用權力強迫自己演赤音這個角色。
一切都是有跡可循的,只是自己選擇性地不去在意,選擇性地去扼殺這樣的可能。
「到了喔,麗奈在車上等吧,我跟茜さん一起把菅井老師帶上去。」保乃沒有熄火,在下車之後立刻從菅井那側打開車門。
「麻煩你了。」茜說。
麗奈很想吐槽,這是菅井的戀人才能說的台詞吧。
但她只是淺淺笑著,然後替菅井感到開心。
*
「茜さん對這裡很熟悉呢。」田村在把菅井放在沙發上之後,看著茜熟門熟路地從櫃子裡拿出馬克杯。
「客廳的話啦。」茜不否認她對著裡有一定的熟悉度,但也坦承視線所及就是她對這個空間最大的認知。
「那我就先告辭了。」麗奈還在等自己,田村在茜坐到菅井身側之後便先行離開。
不准放棄嗎⋯⋯
菅井側躺在沙發上,皺著眉看起來很不舒服,地上擺著茜拿來預備的鍋子。
「都是威士忌臭。」茜自言自語道,看來菅井大概是擅長紅酒不擅長威士忌吧。
她拿出自己的化妝包,打算替菅井佯裝了一整天的面容卸下偽裝。
說起來,菅井跟自己好像是同一所大學畢業的,但因為菅井大自己兩歲,所以茜從來就沒有把這件事放在心上。
隨著她跟菅井越來越親近,她偶爾會浮現這樣的想法,這個人就應該自己去當演員才對啊⋯⋯
卸妝棉抹過菅井的眼,讓醉鬼有些不適地發出了悶哼,鼻梁算高挺,眼睛卸下妝容之後反而素淨的令人心動。
「劇本寫得好又長這麼好看,太不公平了吧。」
拍攝已經殺青,之後也就沒了跟菅井見面的機會了。
說起來如果不是菅井三天兩頭就往劇組跑,自己也沒有機會跟菅井熟絡起來吧。
遍佈橘白毛色的貓從其他房間走了出來,茜剛好替菅井卸完妝,拿著用過的卸妝棉要丟進廚房的垃圾桶裡。
「是叫托姆來著嗎?」茜蹲下身子,托姆用太陽穴蹭著茜的小腿,於是茜伸出手摸了摸毛茸茸的貓腦袋,被托姆嗅了嗅之後才又站起身。
「餓了嗎?」看貓咪好像想表達什麼,於是茜跟著貓咪的步伐走。
不過我也不知道菅井把飼料放哪啊⋯⋯
「果然貓都很狡猾呢,不過其實友香也蠻狡猾的,所以是像主人囉。」托姆抓著廚房的櫃子,茜蹲下身打開,裡面放的滿是屬於托姆的罐頭。
雖然不知道菅井對寵物的養育方針,但想想托姆應該也餓了整天,茜還是開了一個罐頭倒在碗裡,還弄了一碗水給托姆。
「請慢用。」
說起來茜根本不了解菅井,除了知道她有一個被寫為赤音的單戀對象,除了知道她家裡養了一隻叫托姆的貓,除了從麗奈那裡聽來她跟自己同一所大學畢業⋯⋯好吧,她也不能說自己完全不了解菅井。
菅井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坐起身子,大概還在半夢半醒,坐著不動但眼神空洞。
「還好嗎?」茜瞥了眼放在地上的空鍋,確定菅井沒有嘔吐之後鬆了一口氣。
「不好。」她站起身子,不是很高興地指著茜,但又站不穩,還是茜眼明手快地把菅井接住,菅井才免於摔個鼻青臉腫。
「茜不可以放棄。」即使短暫的恢復意識仍然說著失去意識前想的事情。
「好啦好啦不放棄,你到底從哪裡聽來的啊?」
「經紀人。」菅井呢喃道。
啊,好像真的有幾次在片場看到菅井跟自己的經紀人在談話的樣子。
一般來說會跟經紀人聊到這麼深入的話題嗎?菅井對自己的關心是不是超出範疇了?為什麼現在才想到?因為以前不覺得同性之前可以擁有喜愛嗎?
「你要不要回房間躺?」
「一起。」菅井乾脆抱住茜,然後再一次失去意識。
雖然不知道菅井的寢室是哪間,茜也猜測這個過大的公寓有著屬於菅井的寫作房,但還是憑著直覺,先往托姆待過的那間房間走去。
總不可能還有貓房吧?
唔,好像也不是沒有可能⋯⋯
還好第一間打開的房門就對了,而且菅井再一次睡過去就安分了,茜把她放在床上之後先伸展了一次筋骨,接著才進廚房替托姆收拾空碗,然後替自己倒了一杯水,接著才又裝了一杯打算放在菅井的床邊,好讓她醒來的時候不會那麼痛苦。
說起來,自己好像有問過菅井,那位赤音究竟是何方神聖。
只是菅井回答了什麼茜完全記不起來,茜的作息算規律,所以在聊至天明的時候其實對後半段的基本上都沒什麼記憶。
唯一記得的,只有跟菅井待在一起真的很開心這件事。
她終於有餘力端倪菅井的房間,牆邊放著貓窩,還有幾顆玩具球,看得出來是歡迎寵物進房間的類型。
房間裡沒有書桌只有化妝櫃,大概真的還有一間專門寫作的房間,算是公私切很開吧?茜這麼猜測著,想再看一下菅井的狀況時才發現床頭擺著幾個相框。
除了不少托姆的照片——有特地請人拍的,也有一看就是自己拍的居家照——還有整個菅井家的合照,但最後被茜拿起的是一張雙人合照。
那時候的菅井整個人畏畏縮縮,還戴著黑框眼鏡,一臉就是不善與人交流的樣子,跟現在落落大方在片場自由穿梭的菅井完全不同。
但比起菅井,茜更在意的是另一件事。
那是畢業典禮的照片,菅井拿著畢業證書,身旁站的是同樣拿著畢業證書,頭戴學士帽,笑得熠熠生輝,眼裡璀璨著星光,還堅信自己可以成為一流女演員的守屋茜。
*
演員的工作內容不是殺青就結束,還包含了戲劇的宣傳、雜誌的訪談、開播的記者會⋯⋯反正,沒有一個場合編劇能夠再一次亂入。
菅井的工作,在殺青的那天就完全落幕。
「茜さん好適合襯衫!」麗奈小跳著拍著手,茜偶爾會發自內心地對麗奈感到佩服,可以在工作場合維持一貫的明朗。
「麗奈也很適合啊。」茜笑道。
戲播出的集數已經過半,發酵的熱度逐漸反饋在兩個人身上。隨著優佳對赤音的喜愛被演繹的越加生動,回應在茜身上的熱度就越是高漲。
後來偶爾茜跟麗奈會一起去吃飯,甚至一起去逛街,有時候田村會同行,但最多也就三個人。
「茜さん後來就沒有跟菅井老師聯絡了嗎?」趁著工作人員的視線都在各自忙碌時,麗奈連忙湊到茜的耳邊問道。
「怎麼突然問這個?」
「保乃跟菅井老師好像滿要好的,後來常常一起出去,還硬著頭皮吃了菅井老師推薦的辣藥膳。」想到自家戀人回到家之後皺著苦瓜臉跟自己哭訴的樣子,麗奈忍不住笑了起來。
「喔⋯⋯」
在殺青酒之後,茜就沒有見過菅井,她跟菅井也沒有互換過聯絡方式,但如果透過麗奈的話,也不是聯絡不到人。就只是沒有人要跨過那一步而已。
「茜さん沒有在菅井老師家待到早上喔?」麗奈在茜的耳邊問著,在這個大媒體時代什麼能被聽到什麼不能被聽到,守護著被社會視為禁忌戀情的麗奈是最清楚的。
「把她安頓好就走了。」茜微微撇開視線,明明擅長演戲卻不擅長說謊的部分讓麗奈笑得更開心了。
「沒有什麼隱情嗎?」
「什麼隱情?」
「像是發現了不該發現的事情?」
像是發現赤音的原型,然後落荒而逃。
「茜さん真的很不擅長說謊欸。」麗奈笑得很惡劣,但茜完全沒有辦法反駁。
「要跟麗奈討論看看嗎?雖然感覺就是什麼,發現了優佳是友香,赤音是自己這種程度的事而已吧。」
全部都被麗奈給說中了。
茜一時之間想不到要怎麼回答,好在工作人員小跑著過來通知她們平面攝影要開始了,茜才有了時間可以思考,
因為雜誌也算是劇的宣傳的一環,再加上戲劇播出後的加成,現在雙守屋已經是徹徹底底的螢幕情侶,被要求親近一點也是理所當然。
「田村さん可以接受嗎?我們這麼,額⋯⋯親近?」
「麗奈還希望她稍微在意一點勒。」麗奈鼓著臉嬌赧道。
茜常常會想到菅井,在菅井對自己的單戀隨著床頭的那張相片一起曝光之後。
當她在花絮影片裡刻意跟麗奈表現地親密時,會想菅井看到會是什麼反應?當她坐在家裡的沙發上看首播的時候,會想自己這樣的演出有成為菅井筆下的赤音嗎?當她在接受採訪的時候,沒有辦法說謊地回答「我跟菅井老師筆下的赤音很相像」。
菅井、菅井、菅井,明明再也沒見過面了,這個人卻在茜的腦裡揮之不去。
*
喜歡女生這種事怎麼可能發生在自己身上?
這很奇怪,這不正常,更不可能發生在自己身上。
一直到離開酒醉的菅井家之後已經過去兩個月,茜還是對菅井抱持著莫名的排斥感,可偏偏菅井又縈繞在她的腦袋裡揮之不去,煩了又煩煩了又煩,最後是麗奈看不下去直接訂定了一個時間,請茜到家裡作客。
與其說是麗奈家,說是田村家比較符合現實,儘管屋裡滿滿都是兩個人的生活痕跡。
「所以茜さん在糾結什麼?」跟在廚房裡悠哉地泡茶的田村不同,在家裡的麗奈完全沒了在工作現場的那份和藹,冷下的面容讓茜不寒而慄,
「很多?」
「不要這麼咄咄逼人啦。」田村端著紅茶坐到麗奈身側。
「保乃不知道茜さん這樣蹉跎多久了!」麗奈抗議著,反正是在家裡,索性直接靠進了田村懷裡。
三分是真的想跟女友親暱,七分則是故意表演給茜看。
「嘛嘛嘛,我們一個一個來吧。」田村緩頰道。
「茜さん看到我們這樣會不舒服嗎?」像是為了應和田村的問題,麗奈直接在田村的梨渦上落下一吻。
「⋯⋯好像,還好。」
「不喜歡?沒感覺?跟看路人接吻差不多的感覺?」麗奈列出了茜可能的想法。
「嗯,沒有什麼特別的感覺。」茜皺著眉答道,還是沒有辦法理解心中的疙瘩到底是什麼。
「所以茜さん現在可以接受女孩子跟女孩子交往了,對吧!」田村有些興奮,畢竟她跟菅井算是很要好。
「還是很奇怪啊⋯⋯」
「所以茜さん覺得我們很奇怪嗎。」麗奈質問道。
「可是我知道麗奈是正常人,所以可以接受。」
「那如果是菅井老師呢?」麗奈一針戳在最關鍵的地方。
「友香是正常人。」
只有茜知道,自己糾結的可能不只有性別。
「重點是,茜さん喜歡菅井老師嗎?如果不喜歡我們也不用這麼大費周章了。」
「不討厭。」
茜沒有戀愛過,她確實對菅井產生了從沒有過的情感,可是那是戀嗎?是愛嗎?她沒有辦法斷言。
「跟麗奈接吻的時候會覺得噁心嗎?」面對麗奈超直接的問題,田村撫著麗奈的髮,眼裡有一絲的尷尬但選擇壓抑。
「跟其他吻戲沒什麼不一樣?」
「茜さん。」
「是?」
「你果然是義大利麵,而且是spaghetti。」
「到底什麼義大利麵?蛤?pasta 不行嗎?」
濕了就彎了,她曾經在睡前這樣跟田村說,但因為太過失禮被田村勒令絕對不能在茜本人面前說。
*
再一次遇到菅井,是雜誌的採訪。
有別於其他雜誌把重點放在雙主演身上,這家雜誌社為了殺出重圍破天荒地約了雙主演跟編劇。
菅井只接受訪談,沒有答應也沒有必要接受平面攝影,所以茜理所當然地跟麗奈待在一起梳化,理所當然地一起拍著過分親暱的照片。
然而菅井只是面無表情地在遠處看著。
「好、好久不見。」在闊別好幾個月後,菅井跟茜說的第一句話甚至還咬到舌頭。
「嗯。」茜的眼球晃動的太過明顯,菅井也就跟著更加動搖,只有麗奈揚著嘴角在看熱鬧。
「麗奈去一下廁所~」不過還是把空間留給她們吧,麗奈有時候還是會忍不住讚嘆自己的貼心。
暗戀被迫成為單戀之後應該怎麼辦?見到單戀對象又應該怎麼辦?
「茜,之前謝謝你。」菅井說,但不講明。
「你說殺青酒那個嗎,小事啦。」茜回答,挑破了菅井的婉轉。
菅井從來沒有覺得自己這麽不擅言詞過,明明妙筆生花出口成章是她最大的才能,但在茜面前,在知曉自己心意的茜面前,她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抱歉。」
「欸?」
「我又有很多問題想問你了。」茜搓著手指,有很多問題是真的,但她不明白自己究竟在說些什麼。
她對菅井說的抱歉也不是因為她有很多問題想問。
「不用抱歉啊。」菅井終於微笑,這讓茜感到熟悉,好像回到了那個劇還在拍的時候,面對自己過多的疑問,菅井總是會笑著回答她所有她想知道的事。
「那個啊。」
「什麼?」
「我擅自餵了托姆罐頭。」
「沒關係的!托姆說他很開心!」菅井連忙擺了擺手。
這個人聽得懂貓語?
「托姆,蠻可愛的。」
「嗯嗯!手靠近他的耳朵他就會蹭過來撒嬌喔!」
「我們能不能不要這麼尷尬。」茜拉著菅井的衣角,跟被打扮得光鮮亮麗的守屋們不一樣,菅井只是穿了素色的襯衫就來到了現場。
「啊、好!好的!」菅井答應了,結果更緊張了。
茜盯著菅井,沒有再繼續發言,但欲言又止的樣子讓菅井也不敢輕舉妄動。
「怎麼了?」最後菅井還是鼓起勇氣問。
「能去看托姆嗎?」茜問,投出了這輩子最直接的直球。
*
怎麼會這樣三番兩次地出現在一個連聯絡方式都沒有互換的人家?
這不正常,茜很清楚,不管是頻繁出現還是久違地出現在菅井家,還是無時無刻都會想到菅井,抑或是待在菅井身旁就會不可控制地感到愉悅,這都不正常。
不正常,可是像禁藥一樣想要越來越多。
「托姆,我回來了。」大概是聽到了主人的腳步聲,打開家門的時候托姆已經站在門口等著。
「好久不見。」茜跟著說道,明明一次也沒有對老家的桃碳說過任何話。
托姆先是蹭過菅井的小腿,接著罕見地對著茜發出了叫聲,再像那個晚上一樣蹭著茜。
明明是到友人家作客,茜卻熟悉地像是回到了自己家。熟悉到自己都覺得可怕。
跟菅井肩靠肩坐在沙發上已經隔了好幾個月,明明第一次來的時候兩個人還各自坐在不同張沙發的兩側。
「還是想先跟友香說聲抱歉。」
「茜是說托姆的罐頭嗎?完全沒關係喔。」茜搖了搖頭,她指的完全不是這個。
「大學的時候,對你說了很狂妄的話。」
「嗯?」
菅井沒有在瞬間意識到茜指的是什麼,不同於優佳跟赤音,友香跟茜的交集其實就只有那個她們一起躺在舞台上的夜晚,再下一次則是畢業典禮時,菅井鼓起勇氣走進了那條要跟茜合照的長長人龍裡,厚著臉皮滿足私心的合照。
「就是,那個約定。」茜覆上了菅井的手背。
「茜想起來了啊?大學的事。」菅井笑地寵溺,比起茜的道歉,更高興於茜想起了被遺忘的事。
只是茜看起來更愧疚了,本身就大得水亮的眼睛有變得更加淚眼汪汪。
茜搖了搖頭,忍不住抓緊了菅井的手。
「這個也要跟友香說對不起⋯⋯」
「不記得才正常啦,茜不用道歉的。」
茜畏畏縮縮的樣子讓人心疼,更何況她還是菅井暗戀了快十年的人。
她終究還是忍不住了,忍不住伸手將茜攬進自己懷裡,然後輕撫著她的後腦勺當作安撫。
「我太狂妄了,從來沒有把週遭的人看進去,還對友香說了很自以為是的話。一直到友香那天喝醉,說要寫劇本給あかね,叫あかね不可以放棄,あかね才發現這有多糟糕。」茜沒有掙扎,就放任自己被菅井抱著,甚至乾脆窩進菅井的肩窩,讓鼻腔被菅井淡雅的氣味充滿。
其實菅井大概能懂茜指得是什麼,畢竟那句話兌現的前提,是預設對方仍然一事無成、自己功成名就,才能夠出手拉她一把。
「但是那時候救了我的人就是茜,這是無庸置疑的。」菅井先是收緊了擁抱,接著才鬆手,改為捧著茜仍然帶著雜誌妝的精緻面容。
「所以不要對我說抱歉。」兩個人的呼吸打在彼此臉上,但也不致於近到真的肌膚相親。
「友香。」茜吸了下鼻子,決定把自己完全攤開。
「嗯?」
遇到菅井之後,茜就有很多事想不明白。
她從來沒有對一個人產生近乎佔據了所有生活的在意,從來沒有一次又一次想要縮短彼此距離的衝動,從來沒有對同性產生近乎禁忌的心動。
「我好奇怪。」
「遇見你之後我變得好奇怪。」
「我一直想到你,甚至連跟麗奈拍雜誌的時候也在想,如果你看到我跟麗奈這麼親近的樣子會是什麼反應。」
「在發現我就是赤音之前,還想過『能讓友香記這麼久真好啊』,一直到在你床頭看到我們的合照才鬆了一口氣。」茜喋喋不休地說著,眼淚啪噠啪噠地落。
菅井靜靜聽她說著,就像那一次又一次還在劇組的夜晚。
「友香,あかね不知道為什麼,我好像喜歡你,可是、這不對⋯⋯可是,あかね好像真的好喜歡你。」茜哭得越來越兇,菅井只是用拇指腹替她抹去淚水。
即使演了描述同性之間的愛戀的劇集,茜對同性戀還是本能地排斥這件事菅井是知道的。菅井其實也從來沒有覺得自己能做到所謂「掰彎」的程度,所以從來都只打算在一旁默默守護。
「茜要試試看嗎?」菅井笑道,就連哭哭啼啼的茜她都無可救藥地覺得好可愛好可愛好可愛。
「什麼?」
「是不是喜歡我。」菅井湊了上去,緩慢的接近、紳士的留給茜退開的時間,一直到唇撞上了唇,茜都沒有推開。
「會不舒服嗎?」短暫的停留後,菅井用額抵著茜的額,用近乎氣聲的音量問著,儘管整個屋簷下就只有她們兩人一貓。
茜搖著頭,再一次奪取了菅井的唇。
跟菅井的吻和以往的每一場吻戲都不一樣。不管是七人年來跟男演員們的吻戲,還是跟麗奈的那場吻戲,都沒有跟碰上菅井的唇之後帶來的滿足感。
「友香那時候為什麼要生氣?」一面感受著親吻帶來的幸福感,茜再一次抱住了菅井,蹭著菅井的肩窩,嗅著那個終於成為零距離的氣息。
「什麼?」
「殺青的那天,麗奈說我是她成為演員的契機,我說謝謝,然後友香就生氣了。」
那天的菅井雖然後來直接睡死過去,但大部分的事情都還是有印象的。
「啊⋯⋯因為那時候茜的眼神有一種,努力了這麼久,這樣就值得了,的那種,額,功臣身退的感覺?」菅井回擁住茜,她肖想這一天已經肖想太久了。
「怕我會就這樣引退嗎?」
「嗯⋯⋯抱歉。」
「第一次看到友香這麼兇,好可怕。」茜嬌赧地撒嬌道。
「對不起。」
「不過感受到友香真的很喜歡我了。」
「喜歡很久很久了。」唇再一次覆上唇,天知道即使吻戲是自己寫的,在看到麗奈親吻茜的時候她拳頭握得有多緊。
茜真的是上天給她最珍貴的禮物。
*
「茜さん跟菅井老師是不是、咳。」全劇集已經放送完畢,屢創新高的收視率讓製作人又辦了一次慶功宴。
作為最大賣點的菅井仍然被團團圍繞,製作人跟導演都爭著能為她的下一部作品出力的機會。
「什麼?」茜只是看著菅井,就被身旁的麗奈問了。
麗奈一向周遭很敏感,縱使茜跟菅井在慶功宴上根本還沒有然後交流,她還是嗅到了一絲異樣感。
「在交往?」麗奈湊近茜的耳畔,用著只有茜才聽得到的音量說道。
菅井看了過來,那近乎著火的眼神讓麗奈確信了自己的猜想。
「嗯。」得到了肯定的答案之後,麗奈忍不住笑了起來。
說起來,她上星期還在跟田村打賭,茜到底會不會彎掉。因為麗奈賭了會,溫柔過頭的田村只好選擇不會,即使她因為跟菅井的交情還是希望茜能夠沉倫。
「不愧是spaghetti !」麗奈用食指擦去眼角因為笑而流下的淚。
「到底什麼spaghetti ,為什麼要一直說我是義大利麵?」茜不懂,但她看到菅井正在往這邊靠近,不出所料身上又圍繞著威士忌的味道。
「濕了就彎了啊。」
「什麼彎?彎什麼?」茜不著痕跡地把手上的茶塞進菅井手裡,但疑問的視線沒有一刻離開過麗奈身上。
「就是,喜歡女孩子啦。」麗奈再一次湊到茜耳畔,話才快說完而已就被菅井給拉開。
也太護主了吧⋯⋯
「我沒有。」茜說著,然後放任酒醉的菅井牽起自己的手。
「嗯?」你要不要看看自己現在在幹嘛?
「我沒有喜歡女孩子,我只是喜歡友香。」茜認真地說道,很有茜風格的回答讓麗奈欲哭無淚。
這樣賭局不就算是我輸了嗎?!
麗奈內心是崩潰的,決定回家之後當作沒這件事,畢竟她們賭的是一週在床上絕對的服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