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日開始有點冷的況味,寒流初來乍到試試水溫,看是否得加把勁而凍出些年味來。
這一年又再倒數計時了,來日無多者難免怔悵,宛如存款將罄,下一頓飯毫無著落的得
未雨綢繆。然秦漢故帝故王已去千年,他們能統治一個龐然大國,卻統治不了時間,
求不得長生不老。而今,達者還是在斂財斂權斂名,窮者無法斂只能圖個衣食無缺,
或給子孫圖個寬綽的手尾錢。
有個故事說:一個富翁死前立下遺囑,所有財產不分配而成立基金,每年清明掃墓,
可將基金孳息所得,做為掃墓後家族聚餐同歡摸彩的支出。果然每年清明時節雨紛紛的
同時,他死鬼老人家如豪宅的墓園裡歌舞昇平,孝子賢孫齊聚一堂各展才藝,當民代的
老大當然是對這死老子歌功頌德涕泗縱橫鼻涕齊噴感恩懷思一番,以鞏固龍頭九五之尊
望。經商的老二高歌一曲,哥哥爸爸真偉大名譽照我家……走吧走吧哥哥爸爸家事不用你
牽掛只要我長大只要我長大,唱的慷慨激昂義憤填膺,漲紅了那副豬肝臉(實則喝了不少
洋酒),連老大也乾瞪眼。老三是個窮作家,朗誦了一篇祭父文,曰:吾父啊!慟哉!
思哉!兒不孝,午夜夢迴思親錐心泣血,無能彌補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待…
啼哭數聲未完,忽地倏然臉色慘白踉蹌差點匍匐跪地,
親族們趕緊將其攙扶下來灌了口酒後,方顯出顏色與精神來,
原來他老兄直被退稿多回多日,早已阮囊羞澀不曾進食餓壞了,
醒轉之後,右手啃得雞腿,左手揮撒著淚水,囫圇吞棗,嗚咽重複呢喃著兒不孝啊!
眾人嫌他掃了興沒什出息,也就不再理他了。
老四是個國色天香混演藝圈的,有一大票粉絲追隨,眾星拱月也上了台,各大報的社會
版數她知名度與出現率最高,什麼一會兒被性騷擾,一會兒變小三啦陪酒陪睡,
一會兒又整形隆乳出國進修…無所不致等等這些於經紀人的官方記者會中,全都是為演戲
劇情所須而為藝術的犧牲,至於父歿後因哀慟而暴瘦半斤八兩的肉倒是真的,
你不能說可能是….否則可能會被粉絲人肉搜索,讓你成為過街老鼠,一輩子得躲在地洞
牆眼兒裡搔首弄姿顧影自憐,而為「全民」公敵,每一團的粉絲即為一個夜郎國也。
扯遠了,回到老四身上來,她輕啟朱唇,面帶桃花,嬌聲嗲氣的曰:這次能得獎,
喔,不是啦,這次能回到故里紀念我的父親,及與族繁不及備載的親朋好友們見面,
本人深感榮幸,藉這杯水酒敬大家也讓我們一齊努力,百尺竿頭好嗎?
混演藝圈的就是不同凡響出奇制勝,比民代商人作家略勝n籌。
只是這期間某個角落的某個小混混很不爽的嘀嘀咕咕著:真沒意思,又沒脫。
一說完,馬上被幾個黑衣墨鏡彪形大漢,溫文有禮又卑躬屈膝的請到巷子口老張牛肉麵
攤後賞了一頓鼻青臉腫的粗飽,這叫著形象的形塑,公關的手腕。
總而言之,子秀孫賢福祿壽喜,旁觀者皆云:這死老頭誠為智者也。
時代在變,人也在變,殊不知就是人在改變時代,改變觀念。
前人避諱死,今者求善終,這些都是一廂情願的理想,人世的歸處,
昭然已揭就是一條死路,就像晚上得睡覺,沒有人不睡覺的,也如職場,
沒有人能待一輩子的,就看你怎麼退出?
那個老頭是好樣的,留份利息在人間,只是不能嘉惠澤及他人。
我也再想,我能留下什麼讓人懷念呢?樹要皮,人要臉,自余束髮以來,
就胸無大志,只想有個老婆有份工作就就夠了,這當然是經過審思檢核過的自知之明,
不會沒那個屁股,不知輕重不知死活自不量力隨便的去吃那個瀉藥。
讓人懷念,是彼此的負擔,是無謂的情債,能免則免,水清魚自現,沒有必要搞的那麼
懷舊悲情,像一桶餿水在其間胡搞蠻纏,也做不出一道上的了檯面引人垂涎的料理。
當年設下如此的低標(我一向不會估量自己),能夠完成也是在三十而立的數年之後(可見
我還是高估了自己)。在有了老婆之後,我像浪蕩子轉變為真的是浪蕩子,
再慢慢的蛻化-浪人-哲學家-詩人-宗教家-禪者-死者。
婚姻就有如此的利益,千百億劫的恩怨情仇就賭這一把,省得你去歷盡滄桑找痛苦尋折
磨求挫折覓煩惱,一個老婆是一桌辛酸苦辣鹹澀的滿漢全席,真是夠味夠嗆滿足到溢出
來要噎死人;可饒是這般,還是到處有小三有老王,也許這便是動物的性能,
如蠶須結繭自縛,方能再脫出,只是這道程序實屬多餘,愧為萬物之靈。
我仍選擇香蕉餵著阿母,不管我說什麼她都不理,只定睛於我臉,叫我心慌意也亂。
院內的大廳空闊,這季節因擔心流感的傳染,故而皆在一樓探望會面。
她與父親一生掙得的財產還沒花分完,她在這裡的開銷全由一輩子血汗勞苦所得以支付
之(她於此之費用近同於我的月薪)。她在家較清明時我也勸過,不要把存款分出給兒子
們,先存著自己備用。
給出去的,再要人家掏出來就難了,何苦?
人很少不貪私的,因為我也是,所以更勸著她謹慎。不給,活著就沒事,
這種一翻兩瞪眼的是,人在人情在,人亡人情亡,比賭債還苛刻還沒道義,
至少債主還可商量打個折,當然這是預防措施。
聽了一整夜的急雨簌簌,刷的一整片緊湊,連綿如絲竹悽惻之音迴旋在耳膜,
像風切進無尾巷,像走投無路的潦倒漢,迫切尋覓一處歸所。我裹緊被褥,
掩耳盜鈴般的任由時間扒走我的睡眠,另一方面享受著餘下的暖意,
畢竟我人在窗內,而不是在黑暗的濕冷。
等雨間歇時嗎?這啼喃哭淚似新嫁娘剛死了男人般的柔腸寸斷撒下瀰天淹地的淚決苦
海,勢面上看來是停不了的。與其無期的焦等,不如迎向走入,
在雨中很快就是濕了褲腳濡染了襪子,一身像是剛被捕上岸「現撈仔」的海鮮。
太陽已如跛腳屆退的統治者,只能提供這是白天的印象,一個日出而作的慣性,
任由大珠小珠摧擊亂彈,陰風伴奏,烏雲垂幕,葉落如天女散花翩翩起舞的恭維助興,
攪弄著人間像一座水族箱。
本預想下班時該歇歇吧,是小些了,盛極必衰,否極泰來,天上不會有下不完的雨,
人間沒有過不完的苦享不完的福用不盡的勢,雨,勢微了。
所以雨衣可以由前反穿,不必全身套裝的釦子拉鏈像道機關繁複的手續,
令人望而生厭心煩意燥。我喜歡直接了當的乾脆俐落,如比女人的衣服,
要解去那一身的盔甲戰袍,脫完了我恐怕也軟了。
女兒輪休要吃勁辣雞腿堡,我也饞了想吃自炒的羊肉。兩者相差三十幾年,
全存在著差異(但我不喜歡代溝的形容),我還是欣悅誠服於李杜陶蘇老舍茅盾王小波,
千百年來也成了溝。
2017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