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國人（過去）為何吃狗肉？

自古以來，韓國人崇尚「以熱治熱」，堅信在炙熱天氣來上一碗熱鍋，能恢復元氣──這裡的熱鍋可能是「補身湯」（보신탕）或「四季湯」（사철탕）（以上兩種皆狗肉鍋）──因而形成外人所詬病的「韓國人愛吃狗肉」印象。

南韓有意立法禁吃夠肉。圖為南韓東部原州市2023年1月有動保團體救援工作人員從專供狗肉的犬隻繁殖場營救狗兒的情景。／中時新聞網（路透）

根據韓國當地網路「文化百科全書」資料，其中提到亞洲數個國家內，只有韓國與越南才有正統的「狗肉湯」。但為何韓國人偏愛吃狗肉呢？是因為野蠻未開化？沒有同理心嗎？

人有好惡喜嫌，但面對現象可先別急著下判斷。

1.先看考古證據

據考古學家研究，韓半島居民很早就已食用狗肉，慶尚南道的舊石器時代遺址內的狗骨，乃至咸鏡南道的高句麗古墳內的食狗肉壁畫，都足以為證。要等到新羅（西元前57–935）與高麗時代（935–132）前期，因佛教盛行，吃狗肉風氣才有所衰退，但朝鮮王朝時又再度流行，當時文人洪錫謨（홍석모，1781–1850）所著的《東國歲時記》（동국세시기）便提及狗肉料理。

值得注意的是，《東國歲時記》根據司馬遷《史記》，引述以狗作為祭品，驅除「蟲災」事件(*1)，把這道料理追溯到西元前676年（秦德公二年）。換言之，韓民族食用狗肉之習，源自中國，且《東國歲時記》還說狗肉為三伏天時節的「佳饌」，強調吃後「發汗可以祛暑補虛」，且「市上亦多賣之」。

2.再看民眾心理

在此必須為韓國說句公道話，現今韓國年輕人已大多不食狗肉，儘管首爾的傳統市場（如東大門、南大門）或冠岳山，仍可見商家販售「補身湯」、「四季湯」，但已少見年輕食客。反倒是上了年紀的老一代，在「以熱治熱」的飲食觀下，尤其在夏天或感到疲倦時，仍愛來碗補身湯、四季湯，讓狗肉難以徹底消失在餐桌上。

另外，韓國人篤信人若受刀傷、皮肉傷，吃狗肉最能幫助傷口復原，就像臺灣人相信手術後吃鱸魚補傷口一般，雖然不知此食材之功效有無科學根據，但就所食之狗與鱸魚來看，兩者皆屬生氣勃勃之生物，且日常易於取得，故會被當成偏方也不足為奇。

韓國人食用狗肉的習慣已在改變，狗肉店將逐漸消失在時代的潮流中！／三立新聞（臉書Korean K9 Rescue）

3.不要忘了歷史淵源

再從韓國人普遍存在的「被害意識」來解釋，可以說韓國人之所以愛吃狗肉，也與歷史環境有關──人們在太平盛世養牛養豬養雞，但寒冬一來、戰亂一起，這些「肉類」恐都無法回本；而且牛得耕田，豬的飼養成本高，只有節慶時才能屠宰，相較之下，養（肉）狗還是更符合經濟成本。

時代滾滾向前，傳統終究會面臨挑戰。韓國政府於1984年頒布了「防止宰殺及食用狗肉綜合對策」，不過該整頓方案並未強制禁止國民食用狗肉，而是要求繁華鬧區與路邊的狗肉攤必須遷移，以保「市容」。到了1988年漢城奧運舉辦前，歐美的動物保護組織不惜以拒絕參加奧運為要脅，強烈要求韓國禁吃狗肉，足見「吃狗肉」此標籤有多麼緊密地貼在韓國人身上。2002年韓、日世界盃足球賽期間，動保團體再次掀起抵制食用狗肉的熱潮，迫使許多狗肉店關門大吉。2006年7月，韓國國民在光化門前，發起反對補身湯示威活動，此反對聲浪最終促使大韓民國食用犬飼養者組織與育犬協會，取消了與中國廣西玉林市互別苗頭的「狗肉節」活動。

就連赴韓旅行的朋友，對於街道的印象也擺脫不了「狗」。曾有友人問我說：「首爾街上都看不到流浪狗亂晃，會不會都被抓去吃掉了？」事實並非如此，這是因韓國近年推行觀光，大力掃除有礙觀瞻與恐釀行車安全的流浪狗。話說回來，狗肉料理多以飼養的肉犬為主，絕非亂抓野狗入廚。

說到底，韓國人愛吃狗肉的文化標籤，仍無法輕易從外人腦海撕去。

當我們從上述朝鮮半島的歷史文化、古籍記載、醫學角度與群體意識，推敲出現今韓國仍保留狗肉料理的原因後，或許進一步便應思考自己是否可以全然客觀地指責、批判對方的飲食文化。

「即使誤解也可能是理解對方的途徑。」換句話說，對韓國人愛吃狗肉的「偏見」，也可能成為「理解」其文化的一種角度，當今韓國年輕人大多已不再食用狗肉，但此刻板印象卻是深深烙印在外人腦海，大家都說韓國人愛吃辣不也是一樣道理？

一種飲食之誕生、流傳，甚至保留下來，必定有其理由。若是韓國人批評中國人愛吃蛇肉、臺灣人愛吃臭豆腐，以價值判斷與相對立場來指責對方「野蠻」、「沒品味」，會有助於瞭解對方嗎？放大而言，當普世價值（如禁食狗肉）衝擊著固有文化(*2)，人們又該如何選擇？關於吃狗肉文化的議題，恐怕還有得吵呢！

在2018年時，朝鮮領袖金正恩曾贈送給韓國總統文在寅一對白色朝鮮豐山犬，並入住青瓦台總統府。也因為總統文在寅養狗，因此他在禁食狗肉問題上往往表示支持。／香港01（Cheong Wa Dae）

4.隔壁鄰居的影響

就我看來，韓國人愛吃狗肉跟保存中華文化，還真有點關連。

不論是《東國歲時記》把吃狗肉追溯到春秋時代，甚至引用《史記》、陰陽五行等觀念，皆可見韓國與中華文化的密切關連。世人皆知過往朝鮮王朝傾慕中華文化，也以「小中華」沾沾自喜。既然作為中華文化的崇拜者，他們所致力的當然就是保存中華文化。

據歷史記載，周朝人常吃狗肉，甚至王室內還有稱為「犬人」的官職，專司相犬、牽犬以供祭祀。祭品到最後當然是落入人口，成為餐桌上的佳餚。

別說當官吃狗肉，連一般人也是這般，《史記．越王勾踐世家》記載：「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描繪出獵人烹狗之習。但若說到與狗肉關係最密切的中國古代人物，莫過於鴻門宴上護主有功的樊噲。

「樊噲」這一人物形象，根本就是韓國人堅信吃狗肉能補充體力、恢復精神、保持勇壯的最佳「代言人」。《史記．樊噲列傳》記載，身為漢高祖劉邦左右手的樊噲，就曾從事「屠狗」這一職業，「舞陽侯樊噲者，沛人也。以屠狗為事，與高祖俱隱。」有人吃才有人宰殺販賣，當年的「賣狗肉」就像現在「賣豬肉」，是很普通的職業，並不特殊或奇怪。等到了六朝時代（西元三─六世紀），屠狗這個職業才消失，唐代人已大多不吃狗肉。

韓國人愛吃狗肉，甚至仍在餐桌上殘留這道菜餚，回頭來看，究竟韓民族是承繼了中華文化，發揚樊噲之精神？還是該說他們野蠻呢？

看似與韓國人八竿子打不著的樊噲，藉由「狗肉」，九竿子應該打得著了吧！

• _{1. 兩書「蟲」意義不同，《史記》內的「蟲」，指的是人心中的心病（又曰「蠱」）；《東國歲時記》內的「蟲」，指的是危害農作物的蝗蟲等害蟲。}
• _{2. 2024年1月9日，韓國國會正式通過法律，訂於2027年全面禁止屠宰、食用狗肉，正式向世界宣示，韓國餐桌上的狗肉將走入歷史。}

本文摘自《韓味──剖開韓國人的胃，看透韓國的社會》，陳慶德著──方寸文創 2024.7發行，全台各實體／網路書店通路均有售，電子書同步上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