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承愛喝酒,這件事我早就知道了。
不是那種小酌怡情的愛,是一種根植於生活習慣、幾乎成為生理需求的程度。他自己也開玩笑地說:「我爸的血液裡流的應該不是水,是威士忌。」
每當工作壓力大、心情煩躁、或是純粹因為天氣好,阿承總會說:「今天該喝一杯了吧。」而這個「一杯」,很少真的只是一杯。他是那種從不失態的大酒鬼。無論喝多少,臉不紅氣不喘,依然可以冷靜地和你分析市場趨勢或是政治新聞。久而久之,周遭人甚至開始仰賴他在應酬場合頂場,畢竟有他在,就沒人會醉倒砸場。
但我知道,這背後其實潛藏著某種隱形的危機。
他喝酒後的切換,變得容易,也變得難以預測。
在酒精作用下,靈魂的掌控權會變得混亂。
有時他舉杯大喊:「飲就愛飲采罐欸!暗營養雞排咧!爽啦!」語氣豪邁、舉止灑脫,幾乎讓人想起南部海港的熱血漁夫。
但下一秒,還沒放下酒杯,就換成小武接手。
小武的聲線柔軟,眼神發直,整個人呆呆地傻笑。「布丁……」他咕噥著,像小孩子在夢裡講話,「你喜不喜歡我……你剛剛是不是偷親我……」
這時的他會變得異常誠實,像被施了魔法的布偶,只要問問題,就會傻傻地全說出來。
我曾經問他:「你最討厭我哪一點?」
他眼神閃爍,然後咧嘴笑:「有時候你不抱我……我會覺得被丟掉了……」
聽到這句話,我心像被針扎了一下。
另一個晚上,他喝得太快,小武搶著出來,然後在我面前哭著說:「我知道阿承不喜歡我出來……他覺得我很丟臉……可是我只是想說說話啊……我好久沒出來了……」
這讓我開始明白,酒精對他們而言,不只是飲品,也是一道打開內在世界的鑰匙——
一把有時開錯門的鑰匙。
那晚我生氣了。
不是因為喝酒本身,而是那種「你們誰都不說真話,只讓酒來說」的逃避。
我拿起杯子,重重地放下,盯著那張臉,不知道該對哪個人說話。
「你們知道這樣有多危險嗎?」我壓抑著情緒,「如果今天你們在外面喝醉切換,萬一出事,誰來負責?」
阿承出來了。他低下頭,語氣比平常更輕:「對不起。我沒想過……你會這麼擔心。」
我一時語塞。
「我只是……想讓小武也開心一點。他有時都只能待在身體深處,酒精可以讓他輕鬆一點。」
「可是那不是辦法啊。你們不能靠喝酒來處理這件事。」我忍不住提高音量,「那不是療癒,是麻痺!」
氣氛僵住了好幾秒。
接著,小武又換了出來,蹲在地上低著頭:「你是不是不要我了……我是不是太吵太麻煩了……」
我走過去,把他拉起來,抱住。
「不是不要你。」我緩緩地說,「是我希望你們可以更健康地活著,不是靠這種方式出現。」
那一刻,我知道自己說對了話。
之後,我們開始找出其他方法。
散步、畫畫、音樂、小旅行,甚至偶爾玩桌遊。
小武開始寫日記,說這樣就像「有自己的舞台」;
阿承則學會放慢腳步,說「不一定要靠酒精,才能讓自己喘息」。
他們為了我努力,而我,也為了他們學會理解與耐心。
有天夜裡,小武窩在我懷裡,輕聲說:「布丁可以不吃,可是你不能不在。」
我笑著說:「那我就每天都變成你的布丁。」
他笑出聲,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被阿承切換了回來。
「你到底又跟他說什麼亂七八糟的話……」
「我說我要變成布丁。」
阿承嘆氣,然後輕輕靠近我耳邊:「如果你是布丁,那我就一輩子都不戒糖。」
我們三個,終於學會了——
用愛,而不是酒精,去擁抱彼此的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