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前浦寧說,「烏克蘭人卻予人一種愉快的印象:身材高大,體魄健康結實,目光安詳而又溫柔,穿著干干凈凈的新衣服……」
我不想說一些當代的事,而更愿意幻想那片土地上,曾經有過的人民,以及他們的生和死。
可這樣想,也過于宏大。經歷了很多事情,我對所謂的宏大壯觀,都有一種潛意識的警惕和不喜。因此,我愿意讓自己更貼近自己鼻子的高度,然后在未曾去過的土地上,慢慢感受那些詩人曾經描寫的時間。古希臘的宗教,是一種多神教,且沒有圣書和解讀圣書的先知。他們所擁有的,是一個個偉大的詩人,赫西俄多斯,荷馬……給出的詩篇與頌歌。人們是在詩中了解神的事跡,而又因為沒有先知來作官方的解讀,神的世界就變得更像人的世界。他們并不會在道德上有更高的約束,自然也就不會將這種道德再折射回世間。
這其實讓希臘的宗教,不太像我們今日熟悉的宗教了。
而我們在今天所見到的人,似乎也不大像詩歌中曾經有過的人。
我看著那些過去,仿佛是在親手觸碰一件精心雕琢的石像,摸上去冰冷堅硬,站在旁邊看,卻只覺得那石頭不像石頭,線條猶如風一般自由。
這樣說下去,能夠讓我的思緒,不斷延伸,最后在看不見的天際線外,繼續游蕩。
還是回到這種印象吧。我并不覺得這是一種受種族決定的外表,但若是你說那是文化的抉擇,我只能束手不談。因為你說得很對。
我們愛著的是文化,是那種將人塑造的健康結實、安詳溫柔,一切都干干凈凈的感覺。
誰能不喜歡呢?
即使在一個粗野骯臟的山中匪巢,頭領們也有自己的獨立房間,也要求溫飽之外的舒適。
記得一個日本人曾經說,人所求的無非是衣、食、住和藥,能夠讓人不挨餓、不受凍,有屋檐可以遮風擋雨,有藥物解除病痛。這四件事,已經可以滿足一切人的需要,除此之外的一切,都是貪心。
他說得對與不對,無需爭辯,因為這樣的爭辯,只是自己與自己的固執,也唯有自己才能給出最后的答案。
但對于我來說,卻漸漸能夠明白說這話的人,當時是什么感覺。
一個人,雖然是赤條條地來,但為了讓自己活下去,又不得不為了衣食住行而奔波勞苦。能夠得到滿足,就會愉快;得不到滿足,不止沒有愉快,連性命也要不保。這真是一件讓人煩惱的事。但誰也逃不過,只能接受,然后慢慢讓自己擺脫求生的煩惱。
一個人能夠在樹林里,隨時摘取果子,汲取山泉,免除饑渴,已然消除了大部分求生的辛苦。
若是四季如春,僅僅靠隨手可得的樹葉,便可以應付穿衣,又消除很多難題。
而崖壁間有洞,樹上面有巢穴,原野深林又沒有能殺人的猛獸,則一切苦惱似乎都已經免除。
僅僅談及求生,大概并不需要到如此復雜深入的求知。
而能夠安于求生的最低滿足,卻又似乎是所有宗教的最大教誨。
但我們真地能夠永遠停留在那一刻嗎?
未來告訴我們過去,而過去正慢慢走到現在。
一個叫作浦寧的人,曾經走過那條路,然后遇到了一些烏克蘭人。
如今,這些浦寧,這些烏克蘭人,卻已早無影蹤。
那么過去的浦寧是誰?過去的烏克蘭人,又是誰呢?
大概誰還身材高大,誰的體魄健康結實,誰目光安詳而又溫柔,誰還在穿著干干凈凈的新衣服……他們就是我曾經往后望啊望啊,去追尋的那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