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明的盡頭,是為了安全而反覆計算的人心
人類的焦慮從來不只是關於情緒,而是金錢的陰影。老了誰來負擔醫療費?誰能支付長照與看護?沒錢,就意味著沒有選擇。所謂「逃避責任」「無謂空談」,在經濟現實面前都顯得蒼白。於是我們專心賺錢,不為貪婪,只為不被時間丟棄。
走進車站地下街,人潮不斷,霓虹閃爍,甜甜圈與咖啡的香氣混成某種麻醉。
人們在這裡尋找確定感——物質成為信仰,商場成為新的禮拜堂。 我們或許嘴上批評拜金,但每一次購買,都是在對抗一種更深的恐懼:對未來無法掌控的恐懼。
一、當安全需求回流
馬斯洛在《動機與人格》中把「安全」放在第二層,低於生理但高於社交與尊重。
然而在老齡化社會裡,這層階梯早已倒轉。醫療費、房貸、養老金與保險,讓所有理想都讓位於「能不能活下去」。 對許多人而言,「夢想」不過是另一種安全投資的語言包裝。 這不是庸俗,而是現代社會的邏輯——當制度不再保證安全,個體就只能用金錢保證存在。
二、馬斯洛與巴爾扎克,其實說的是同一件事
馬斯洛用心理學語言,巴爾扎克用小說語言,
但他們描述的都是人類如何在物質安全與精神尊嚴之間掙扎。
- 馬斯洛說,人必須先滿足生理與安全需求,才能追求更高層的價值。
- 巴爾扎克則讓高老頭為女兒付出所有財產,最後孤獨死去,證明連「愛」都要以金錢為媒介。
兩人站在不同世紀,卻得出同樣的結論:
所謂人性,從來不是超越物質的靈魂,而是被物質綁住的理想。
三、地下街是文明的真實橫切面
地下街是一個隱喻。
那裡是城市最安全、最封閉、最擬真的地方: 恆溫、乾淨、可控,卻沒有真正的天空。
人們在那裡走動,燈光柔和、音樂舒緩、每個人都顯得忙碌卻空洞。
這正是現代社會的精神狀態—— 安全被最大化,真實被最小化。
每一杯咖啡、每一張信用卡簽單,
都在交換一小份「我還活得有尊嚴」的錯覺。 這不是拜金,而是人類對「墜落」的恐懼。
我們不愛物質,我們只是害怕沒了它就會被世界丟棄。
四、老年與醫療:安全需求的終局
老年醫療與看護費,是馬斯洛金字塔的封底。
這不是「消費」問題,而是文明的死亡焦慮的量化形式。
人類用保險、儲蓄、退休金、房產來抵抗衰老,
這與高老頭花盡積蓄想買回女兒的愛是一樣的邏輯:
都是企圖用金錢抵抗被遺棄的恐懼。
在生理層面,是怕病痛與死亡;
在心理層面,是怕變成沒有價值的存在。 人類對安全的渴求,最終總是回到「被社會承認的存在價值」。 而在這個時代,那份承認幾乎全靠金錢維繫。
五、哲學為何顯得蒼白
那是因為現代哲學談「自由」與「選擇」, 但現實裡的人並沒有能自由選擇的基礎。
如果一個人為了照顧年邁的父母、為了醫療支出而放棄夢想,
那麼「自由」這個詞就只是一種奢侈的語言裝飾。
巴爾扎克筆下的人物、地下街的人潮、馬斯洛的金字塔——
其實都揭露同一件事:
人的存在不在於思考,而在於支出。
六、結語:理性文明的幻覺
我們以為自己在進步,
但從《高老頭》到今日的地下街, 不過是換了一種更亮的光線去掩飾同樣的焦慮。
馬斯洛的理論不是錯的,而是太誠實。
他揭穿了人類的浪漫:我們追求的不是自由,而是確定感。
而巴爾扎克則在文學層面說出了這個冷酷的真相——
人類的愛、信仰與夢想,終究都要靠錢來維持呼吸。
文明運作的核心現實。
崇拜金錢,不一定是墮落;很多時候,它只是人類在理解「安全」的另一種方式。
巴爾扎克筆下的拉斯蒂涅並不是貪婪的人,而是醒著的人。
他終於明白,理想要有落腳點,靈魂也要繳租金。 當他站在佩爾拉雪茲公墓俯瞰巴黎的那一刻,他不是在宣戰,而是在向現實點頭致敬。
馬斯洛的金字塔看似冷冰冰,卻是殘酷的真理——
若物質無法被滿足,自我實現只是幻覺的延伸。 我們口口聲聲談夢想、談自由, 但沒有安全與金錢支撐的夢,只是美化過的焦慮。
再多的哲理,也無法阻止人性自利;
再多的信仰,也無法取代飯碗的溫度。 或許,這才是存在的一種答案: 人並非墮落於物質,而是在物質裡學會了清醒。
當「一頁書也需要錢」,連知識、文化、真理都成了商品,
那麼「世事如棋、乾坤莫測、笑盡英雄」就不再只是詩,而是一種冷靜的現實。
連說話都要付出代價。
這並不是犬儒,而是對世界規則的清醒:
所有「超脫」都要靠資源撐著,所有「理想」都得租一個現實的空間。
所以那些嘴上談夢想、實際卻計算帳單的人,其實不是虛偽,
而是學會了在有限的棋盤裡,不被淘汰地繼續下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