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看展,似乎有點對不起創作者。走進展場,我並沒有急著記下作品名稱、藝術家背景,甚至沒有試圖替作品找一個「正確的理解」。我只是站在那裡,讓顏色、線條與空氣中的流動慢慢靠近我。某種程度上,這種觀看方式是自私的——因為我看的不是作品本身,而是作品在我心中激起的記憶與感受。

那些花卉的形態在空間中飛舞著,並不安分地待在既定的位置。它們不像花束那樣被規訓,也不像展覽圖錄裡的示意圖那樣被定義,而是呈現出一種近乎失重的狀態。那一瞬間,我突然想起過往插花的日子。
那時候,每個禮拜都要到以前的港墘花市買花。天還沒完全亮,市場裡已經充滿潮濕的氣味與細碎的聲響。花農卸貨、商販叫賣、剪刀俐落地落下,花莖被修整的聲音清脆而果斷。一次買花,差不多就是一萬塊,不是為了個人喜好,而是為了公司同事的學習與分享。花被帶回辦公室,攤開、分類、吸水、修剪,然後交到不同人的手中。這是一盆「散插」。沒有預設完成圖,也沒有嚴格的主題。我習慣依照當下的狀態插花,先抓一隻慢慢加個各種不同的花,慢慢變成一大把,投入後就散開成一盆好看的花。當然有人專注於線條,有人沉迷於色塊,有人只想讓花「活著就好」。花與花之間的距離並不精算,而是靠感覺去拿捏。插完之後,往往沒有誰能說清楚那盆花到底好不好,但大家都知道,它誠實地反映了那個當下的心境。
在這次展覽裡,我看到的正是那種熟悉的狀態。花卉不再只是被觀看的對象,而像是一種情緒的延伸,一種記憶的媒介。它們在空間中飛散、聚合,又彼此錯開,彷彿提醒觀看者:美並不一定來自於秩序,而是來自於鬆動。當一切不再被固定,感受才有機會自由流動。
也許,創作者希望觀眾能理解某種關於自然、文化或時代的命題;也許作品背後有嚴謹的概念結構與學術脈絡。但至少在那一刻,我選擇放下這些。我只是單純地站著,讓那些花把我帶回過去,帶回那段反覆買花、插花、看花枯萎又盛開的日子。
如果這樣的觀看方式真的對不起創作者,那我只能承認:我確實是用一種極為個人的方式在看展。但也許,藝術最溫柔的地方正是在這裡——它允許我們暫時離開理性與知識,回到內心最柔軟、最私密的角落。像散插一樣,不追求完美,只忠於當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