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守在現場的醫療團隊和剛才被抬離的民眾全都有了動作,我一下子反而不知該做什麼才好──夜店的生態複雜,老闆把黑白兩道都打點得很好,所以我到抗議現場還特別戴上口罩,免得不小心被認出來,給老闆添麻煩;加上靜坐抗議原來就倡言和平,所以我也不能衝進人群朝對群眾施暴的警員拳打腳踼。
雖然警員對高舉雙手表示不願抵抗的民眾們,一點兒都沒有留情。
我瞥見一個青年被警員硬拽出隊伍之外,於是搶在警員還沒揮下棍棒之前,衝上前去用腳勾住警員的腿;警員重心一歪,剛要跌倒,就被我撐住後心,重新站穩。警員轉頭看我,防暴面罩後面的表情有點莫名其妙,搞不懂我是不是故意絆他,也不知道我為什麼又扶了他一把。趁警員還沒搞清楚狀況,我快快拉起地上的青年,把青年往外推。
看到有人倒地,我就設法在不招惹警員的情況下搶救,看到有人掛彩但醫護人員不在左近,我就把傷者先扶到一旁;救護車來來去去,行政大樓廣場被漸漸清空,剩下堅守大門的靜坐群眾。
接著,鎮暴水車從不遠處駛來。
早上八點,我才回到住處。
我住在夜店所在大樓的地下室,睡覺的房間外頭就是夜店的倉庫和廚房,這個時間靜悄悄的,沒有半個人影。這棟大樓的一二樓是夜店,三到六樓是國際連鎖健身中心在這城的據點之一,七樓是夜店行政人員的辦公空間,老闆的辦公室佔據整個八樓。我不是健身房的會員,也不想頂著滿臉疤痕到健身房嚇人,不過身為健身房股東之一的老闆知道我的運動習慣,於是准許我在打烊之後到健身房去使用器材。平常我會在運動之後順便淋浴,但健身房六點開始營業,現在我沒法子溜進去用浴室,只好先在廚師們使用的廁所裡刷牙洗臉。正在用毛巾沾水擦身體的時候,接到老闆打來的電話。
「到辦公室來找我。」
老闆知道我不愛說話,也知道我一向會隨傳隨到,所以照例說完就掛了電話。
我嘆了口氣,換上襯衫長褲,到八樓找老闆,領令出門工作;事情做到一半,接到安帛傳來的手機訊息,於是等工作結束,我又跑了一趟圖書館。
雖然我記不起自己的身分,但腦袋裡塞滿一大堆莫名其妙的東西,諸如電影對白、搖滾歌詞、小說情節,以及各種歷史傳說;加上我對蒐尋資料有種偏執的熱情,遇上有興趣的題目就會一個勁兒地查找,所以與我比較熟的同事遇上不知道的事,常會覺得可以從我這兒問出答案。
安帛是店裡的舞孃,一直想要再回學校唸研究所,買了教材斷斷續續地讀著;除了遇上不解的部分可能會找我之外,也會同我聊聊她有興趣的音樂。她在簡訊裡問的問題我有點印象,但不大確定,所以還是去查了一些文獻;其實我可以直接回答她說我不清楚,讓她自己去找資料,不過我很樂意多幫安帛一點忙。
因為我很重視安帛。
雖然安帛有男朋友。
忙了一陣,我再度回到住處,時間已經過了中午。
不吃午飯了。我朝床墊一歪,倒頭就睡,直到那通不知名的來電把我吵醒。
既然鈴聲停了,我於是重新閉上眼睛。
手機像看準了時機似地在我上下眼瞼緊密接觸的剎那再度響起。
我皺著眉接起電話,忽然睡意全消。
2.
便利商店裡頭人不多。
用餐的尖峰時間已經結束,座位區是空的,店裡只有一個阿伯在雜誌架前頭翻雜誌,一個店員正在擦地板、另一個在櫃檯後頭把咖啡豆倒進咖啡機。
這家廿四小時歡迎光臨的便利商店就在夜店附近,夜店營業的時段人氣特別旺,金毛來這裡買菸、猩猩固定來買八卦雜誌,舞孃和侍者來這裡買飲料,我也不例外。但我光顧的時間都是深夜,很少在這個時段走進這裡,我不認識這兩個店員,這兩個店員也不認識我。
到底有多少事物就存在於日常生活左近、我卻一直沒有注意過?
我拿了架上最後一個肉鬆飯糰,點了中杯熱美式咖啡,在座位區坐下。
攝影:吳政樺、臥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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