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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動的瞬間頻繁,但為了整體的美感只好使其如花絮那樣不斷往身後紛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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鼻尖濕寒的台北是台北,曝曬得溢出一層油膩膩的綠也是台北。台北就是令人不適,但適合走到不想走了就隨地躺下把身體弄髒。我仍是偏愛潔淨所以搭乘清晨五點的高鐵。快速交換空氣。不入流的意識都還沒醒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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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我也不確定千里迢迢地坐在這裡喝一碗冷巧克力水引渡了什麼巧思。我帶上足夠體面的襯衫和足夠的保暖衣好穿在裡面。我沒有要見任何人我只是來到這裡睡覺。覺如果在九點前睡完就沒差但睡到下午就必須莊嚴,睡到晚上更是要求配上肅穆的儀式音樂。至於黃昏和正午都是慌張的。所幸我一臉極端地下床。錢包在桌邊,我拿上鑰匙,下樓去買明日的早餐,買了一種很甜的蛋糕和一條很甜的餅乾。如此地未雨綢繆。條列很容易,耐性很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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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門的時候很溫馴回來的時候殺氣騰騰。我像一個跑完極地馬拉松的選手安靜地回到終點線但是所有人都在吵吵嚷嚷忙著呼叫救難小隊去懸吊被我遠遠甩在後頭的其他選手。啊這樣的榮光變得非常小氣,好像我丟著他們不管是我的錯誤但沒有人能知道他們是在看著巨大的冰山太入迷所以掉進去冰山的中間。我就不一樣了我看企鵝也看得很入迷但我看見牠們聰明地避開每道裂縫所以這根本就差別甚大,落難選手是來到這裡競爭的,而我把生存和競爭都釘在了我的雪爪上,每一步都聳動激進。
街上沒有南極冷,騎樓的風也只有捏碎科學麵的力道。和平東路上的車流暗示著一種不可見的反作用力:正向和負向有著相等的趨力和急迫性,是踩鐵環上的馬戲表演,往後走就是往前位移,往前走就是不斷倒退。很久沒有跑步,上上下下的水平視線,節制如賦格適合比喻:其實你永遠在繞一個巨大的圓,但中途若能引發些許水深火熱之蹊徑導致離奇聯想與廢話與頭疼病那麼也不枉此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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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了大把時間攀咬茉莉二手書店,捧著全套《14 隻老鼠》系列嘖嘖稱奇,甘願做一個鼻涕小孩躲在角落讀完 ── DVD 櫃上有《巴黎夜未眠》,又甘願做一個老老實實渴望愛情的人帶回家看得心花怒放。但最後還是決定讓自己只是自己:做自己就是花費三百塊買一本輕薄的絕版小書,做自己就是把每個煩人的句子都記對位置;例如這樣的句子「我鄙視,我愉快地鄙視」例如這樣的位置:從海邊悻悻然穿梭到圖書館因為既然沒有人願意陪你走到浪裡你只好走進字裡行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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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度鑽過師大後巷來到讀字書店,路面潮意深重,可愛的腳印踏過去生磨菇,猥瑣的步伐則是洗手台裡的鼻血。我買了一本叫作《
離譜》小刊物,issue 2 相對論,裝在一個牛皮檔案夾裡,用盡各種迂迴的手段去探討自我與他者、個體與群眾這等迂迴的困惑。一篇是動物遊行樂團的歷史演出,一篇是一個椅背怎樣構成一系列的沙龍,還有一篇是黏土這個主體突破舒適圈的過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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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女生走進來找《那些殺死你的都並不致命》,店員幫著一起找,拉出一本台版一本港版。側目一陣,心生邪念,不禁多嘴:「啊這本真的很好看讓你滿意又匱乏。」她嘗試比較兩種版本的差別,問我為什麼港版收了三十篇文章台版卻只有二十八篇,我驚一下往目錄仔細一瞧發現是〈大衛的婚禮〉和〈我的名字是金蓮〉,「雖然這你在作者的部落格都可以線上看......」
最後她決定買下有血手貓封面的台版,我就順理成章地帶走了香港版皆大歡喜結善緣。她著迷於一人出版社的顯微字,而我只是個愚蠢的收藏書迷管它樣貌有多麼不堪。香港的書在台灣可是很難買的連書店都只剩下最後一本,令我今天的末路顯得不可思議囂張而瀕危彷彿背著這本書走在路上既會被狗吠也會被強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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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電話的時候還有些頭重腳輕,接通以後就開始慢慢把頭卸下:「我到家了我還沒無聊也還沒吃晚餐我去找你但不是因為想你你有什麼可想的想你不如想白海豚。」有情人終成眷屬是那麼天理難容的咒詛。想到兩年前這一日的傍晚如此難受也許就是因為快被活生生的其他人給煩死,而且每一件事情既不漂亮也不帥,還極度缺乏一個優異的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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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都把關懷投放到頁數裡面,不愛任何一種親臨的寫實 ── 大家要不要一起自我 _____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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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型的流放。台北這麼安全。只要你不是一個人你就不可能自在所以關上門來仍然得當心針孔攝影機,在堤防散步看到塑膠垃圾會捫心自問,煮熟有機蔬菜的時候,一邊注意雞蛋是不是人道養殖場的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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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必須發現我們終將一無所有前,至少你可以說:我懂,活著的最寂寞。我擁有的都是僥倖啊,我失去的都是人生。當你不遺忘也不想曾經。」記得這一整年。劇變,笑意,恍神時刻。不愛任何人也沒有關於非得如此。或者棄絕每一個過分實際的字,放下日子循環的錯覺與熟悉的流動方式,貓一樣冷漠地、無所謂地、機敏地瞪著新年走近。
貓真的是液態的吧。當然。上善若水,柔情也是似水一般的。
上面是 2018 年結束的時候在臉書上看著安溥在女巫店唱〈關於我愛你〉的短錄,所寫下的東西,算是為這個舊年做個總結:無論休學、寫作、短途旅行、抽離運動,都是一種思考偏移和逐漸獨立的過程。我想要發展一個循環詭祕的系統,服務著專屬於自己與世界的獨特關係。
影片是前幾日聖誕節的演出,因為場地狹小所以必須限量入場,我卻完全忘記去參加網路抽籤 ── 都怪週末的廚房工作忙得眼花,做完三杯冰茶已經過了下午三點大勢已去,只好晚上去看電影喝聖誕熱紅酒解悶。
兩個星期之後我還是來到了台北。和克萊瑞在某個行人眾多的地方疾走,到底是延平北路、師大路還是新生南路呢。他說:「你覺得聖誕節和耶誕節哪個聽起來比較欠揍?」我說當然是耶誕節。耶什麼耶。然後我們大笑像正在發禮物的傑克南瓜王。「哦但是耶穌這名字本身聽起來就夠欠揍了像是整人派對上的餅乾烤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