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年前翻過萬維鋼寫的一本如何學習的書,裏頭提到閱讀一本書,能記下學習到一個概念就很了不起了(於是這就成了我在這本書中記住的唯一概念)。可是概念仍是有邏輯存在的,仍得靠邏輯串起各種事實與原理才能形成那唯一的概念,對我而言時間一長還是很容易忘記和混淆,事實原理散落之後,剩下就只記得書名了;雖然閱讀過程有趣對我也很有意義,但值得學習的事忘得一乾二淨也很可惜,所以想藉【只學一術】這個主題當作在閱讀知識類書籍時的一點點心得幫助記憶。
最近剛看完的是由格瑞姆.唐諾所寫的《我們如何丈量世界》,副標是《從生活的單位看見科學的趣味》。望文生義,這本書的重點就是介紹從古至今人類文明中拿來使用的各種標準單位成因,其背後的文化發展、科學考量。雖然跟歷史有關,但這本書並不厚重,薄薄一本,是很適合我這種理盲的科普書籍,而且格瑞姆是對文字起源特別有研究的作家,寫了好幾本有關的書,可以對各種相關主題的歷史事件新聞、單字起源旁徵博引、口吻又相當明快幽默,中文翻譯也很流暢。一部分也因為我喜歡讀這類平時不會注意到的冷門知識,整本讀完真的比我所預期的還要有趣又相當輕盈。
從一個部落到宇宙一致的標準
這本書分為九章從長度、重量、面積等衡量實體物質的單位,介紹到年月日秒等時間較抽象的單位。讀下來會發現,許多我們習以為常的單位都是為了交易、軍事等因素才出現的;例如為商品秤重、量長好以訂定與價值相對應計費標準;又或是為了計算行軍距離才有了距離的單位。
換句話說,單位這種概念是只有人類才使用的,緩緩擴張的宇宙就沒有理會過花費的一秒是多長,野獸在捕食獵物時也不需要知道自己跑了幾公尺,所以單位是透過人類以所知的事物相比較的基準而來。
現在我們的一秒是以銫原子鐘的擺盪為準,一公尺是以光速行進的距離為準;一切都有個一致的科學標準;但中古文明的人們還沒有公分公斤等統一概念時,是用什麼當作溝通的標準呢?其實作法也很直覺,就是有什麼用什麼。
這可分成兩種類型,一是用出生就跟著我們一輩子(沒意外的話)的測量工具:自己的四肢,例如長度就用一節拇指叫一吋、一個士兵走一百步的距離是一英里、32口嘴巴含著的容量是一品脫(噁)。而另一種則是用當下環境,每個人都可方便取得的生活用品或素材當作比較的基準,例如一英吋是3粒大麥的長度、一英畝是一頭牛一天可以耕作的面積;現在拳擊場的邊長,還是當初為了有效隔開觀眾而使用了馬鞭的長度;一桶石油的容量,還是當初開採石油的商人因為方便而使用了英國大酒桶(=先前說的33536口飲料)而沿用至今。
隨著生活圈越來越大,在歐洲等王權國家一開始還會用國王的身材(想到人民一天到晚都得複習國王的手指、腳板有多長就有點病態),或是前述的大麥做為國內領土的統一標準,但貿易發展必定會接觸到不同國家與人種,先不說同為歐美人可能身材僅有些許差距,但亞洲人跟歐洲人的腳掌怎麼可能一樣,歐洲人也發覺好像亞洲的大麥長得比較大,不知不覺就吃了虧,因此更積極地促進了國際間對標準的統一。
不過說是統一,但在技術尚未找到更穩定的基準時,例如光速或銫原子,拿來作為基準的概念也千奇百怪,例如最早的溫度計之一,義大利人不是用水銀而是拿紅酒當作測溫液體;而華倫海特制定華氏溫標時,其中一個溫標還是他妻子的腋溫(華氏100度,後來科學家研究後修正為98.6度)。
以現代人的角度來看,總覺得這樣的先人們既聰明又好像有點傻XD 但實際上來看,這還真是反覆實驗與假設的科學精神。人們遇到問題,設計單位標準,遇到不便又進而尋找更適合的單位標準。
這也是我從這本書學到印象最深刻的概念:
人們一致認知的重要性。
書中提到許多因為人們對單位標準的認知不一致而帶來的慘痛的教訓;例如十七世紀時,一艘瑞典與荷蘭兩個航海大國共同建造的大船,卻在一出海就沉入大海。
經過調查後發現,它的左舷明顯比右舷更厚更長,左右失衡導致沉船
原來這艘船的左舷與右舷分別由瑞典荷蘭的船工負責製造,但兩國所使用的都是自己的「瑞典吋」、「阿姆斯特丹吋」,兩者有那麼一些些差距,而就是這些微差距卻因基數而放大了平衡的誤差,導致船一被建造就注定沉沒。
船匠都是專業的,不可能不知道一吋多長,但卻不知道對方所理解的一吋多長。沒有彼此一致的認知,儘管彼此都身負多專業的知識,船還是會沉。
當然,在國際組織統一建立現代單位後,已不太可能再出現這種荒謬悲劇,我們不再需要為了你的一吋和我的一吋是否相同而爭論。但在這些物理上的單位之外,我們是否還是一再遇到認知不一致的問題?
在職場上,客戶說的「簡單」,會是我們所理解的「容易」嗎?在社會上,某人說的「重要」,這個「重量」會與我們心中所想的一致嗎?他說的「幸福」會是我們所期望的「幸福」嗎?
雖然看似只要一群人聚在一起如同討論公尺公分一樣,討論出個標準就好;但就是這個探尋一致的過程,花了人類幾千年在溝通與從錯誤中吸取教訓。遑論那些我們以為彼此都了解,都存有共同認知而忽略溝通的抽象概念。
人類運用文明建立的各種工具,破除生活、進步的難題,也學到了任何事開始前,最好為彼此建立一致的認知,才能有穩定且可預期可評估的發展。這就是人類厲害的地方。但對那些同樣只有人類文明才會需要考慮、未可解的抽象標準,例如人性、道德,我們又是否能至少發展出可理解彼此認知差異的單位,才能使人類迴避沉船的命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