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築的夢想》(A place for all people)為龐畢度中心、桃園機場第三航廈建築師Richard Rogers 的親筆自傳,從小時候的建築啟蒙談起,訴說歷經戰禍、患有讀寫障礙、「天生不是學建築的料」的他,如何成為今天得以撼動整座城市的世界級建築師。
他最為人知悉的驚世作品龐畢度中心,當年其實百般曲折,從興建之初就受到當地居民來自四面八方的噓聲——「多可怕的外星鋼鐵建築!」——到落成典禮時,身為設計者的Richard Rogers竟落得要努力爭取才「准」參加。在此摘錄Richard Rogers《建築的夢想》一書中關於這段軼事的第一手描述:
近五十年前的設計,今天看龐畢度中心依然前衛大膽,經過一番爭辯,最後決定藍色代表空調、綠色代表水、紅色代表一棟系統、黃色代表電力。
最重要的競圖案,竟然是名不見經傳的小建築師得標
「你現在坐著嗎,老兄?」我接起電話時,倫佐‧皮亞諾(Renzo Piano)這樣問我(他比我小四歲)。我跟他說請放心我是坐著的。「我們贏了龐畢度中心的競圖,」他解釋說。「今天晚上會在巴黎公布。我們必須在場,但我沒辦法離開熱內亞;你們其他人可以從倫敦飛過去嗎?」
那時我們的案子少得可憐,大家都不用進辦公室,等我們湊齊護照飛到巴黎時,勉強趕上在塞納河遊艇上舉行的慶祝晚宴。我們穿著亂七八糟的牛仔褲、T恤、運動鞋和迷你裙,幾乎一句法文都不會說,硬生生被推進裝扮講究的法國當權派菁英裡,每個女人都戴著珠寶頭冠,身穿晚禮服,男人則是繫上白色領帶,佩了勳章和綬帶。
那是1971年7月;當時我們不過二、三十歲。在那之前七年,我們設計過住宅、亭館和小型工廠,但這個案子的規模完全是不同等級——它可是巴黎市中心一棟主要的公共建築。我們實際蓋出來的案子真的很少,但憑著天真賜給我們的信心,我們認為自己可以改變世界。
打敗680位敵手,卻沒人看好
這項競圖的內容,是要在一塊破敗的內城區裡設計一座文化中心,裡頭要容納一間圖書館、一座藝廊和一個實驗性的音樂中心。我們把公共廣場當成設計的核心,這不會是一座高端文化的殿堂;相反的,它將成為「一個屬於所有人的地方,屬於年輕人和年長者,窮人和富人,不分信仰與國籍,讓紐約時代廣場的充沛活力與大英博物館的豐厚文化在此交會」。
但政治的打擊來得飛快,前一晚,我們才在閃閃發光的遊艇派對上,以贏家身分和大夥兒舉杯慶賀。 隔天,我們走進大宮,我們的設計和其他680位競圖者一起在那裡展出。新聞發布會的氣氛充滿敵意,令人不敢置信。噓聲和紙球朝我們襲來,因為我們遭到指控,竟敢用一個和周遭環境不成比例的建築物來摧毀巴黎。不管是法國或英國新聞界,沒有一則正面好評,甚至連我親近的好友都加入攻擊行列。
在最後決定出現之前,競圖提案都是匿名的。一直要等到評審團以八票贊成一票反對選出編號四九三的提案之後,才揭曉了我們的名字。一開始出現一陣恐慌;因為沒人聽過Piano+Rogers事務所。等到評審團繼續揭曉我們的「合作單位是奧雅納工程顧問公司」後,據說大家才鬆了一口氣。
龐畢度中心設計圖。天才繪圖師羅瑞可以用細如游絲的筆觸,畫出無比精緻的設計圖。
一面倒的譴責,建築師竟然被雨傘狠敲
我記得很清楚,在龐畢度中心即將開幕前的一個下雨天,我站在廣場上。一位衣著優雅的法國老女士站在我旁邊,邀請我站到她傘下一起避雨。「先生,」她說:「你知道這棟建築是誰設計的嗎?」「女士,」 我滿懷喜悅地回答,準備為我的設計接受讚譽:「是我。」那位女士一言不發,但用她的雨傘在我頭上狠敲了一下,逕行離去。她沉默但強烈的反應,正是龐畢度中心吸引到的典型輿論。
從我們贏得競圖那天開始,就飽受來自四面八方、各種角度的抨擊:左派批評我們和國家支持的文化集權主義勾結;右派指責我們褻瀆巴黎的天際線。有一天,在辦公室裡,有人拿了一份請願書給我看,其中一段約莫是:「我們這六十位知識分子,希望表達我們對這座恐怖的外星鋼鐵建築的反對立場⋯⋯」我嘆了一口氣,注意到大家哈哈大笑。原來那份請願書,是將近一百年前反對興建艾菲爾鐵塔的。
在我執行龐畢度這個案子的七年裡,只有《紐約時報》的兩位評論家寫過正面好評。其他記者,在某種程度上,已經決定了這個故事的模樣。有個《新聞週刊》(Newsweek)的記者用挑釁口氣質問我預算超支的事。等我秀出報告,證明這個案子準時完成也沒超支時,她就聳聳肩膀說:「反正新聞我已經登了。」
所有人都不看好的龐畢度中心,在開幕當天大逆轉,一年湧入七百萬人參觀。
建築師真命苦,連開幕典禮都差點不給出席
龐畢度中心的興建過程,是我無法想像的艱辛。合作夥伴倫佐和我精疲力盡,花了好幾個月才恢復過來。儘管在這過程中我們經歷了各種變更,也接受了多方妥協,但龐畢度中心還是保留了它的清晰概念:一棟融合公共空間的建築物;一個靈活的容器,供人類活動在此進行,有開放的內部空間支撐多樣交疊的用途;一個經濟的輕量結構,將創造它的科技清楚表現出來;一棟為這座偉大城市增添豐富性和多樣性的建築。
羅傑斯(右)和倫佐(左)都感嘆,龐畢度中心蓋得太艱辛,讓他們精疲力盡。
儘管如此,1977 年 1 月,當季斯卡總統為龐畢度中心舉行正式開幕時,倫佐和我竟然得努力爭取才能受邀參加典禮;緊張氣息明顯可見。然而,抨擊的浪潮卻在一夜之間整個翻轉,因為記者們看到,民眾大排長龍等著去參觀他們口中那棟醜陋的闖入者或死掉的菁英文化廟堂。開幕後第一年,總計有七百萬人入內參觀(超過羅浮宮和艾菲爾鐵塔的總和),確立龐畢度中心身為現代招牌地標的地位,而且實現了它許下的承諾:一個屬於所有人的地方。
(摘錄自Richard Rogers《建築的夢想》,原點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