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認識事物的方式,會影響我們感受某件事物的敏感性,例如透過某幾個特徵的高相似度,就容易判斷可能是同一回事,或者具有可比較性。
「反骨男孩」模仿「黑人棺材舞」的影片出現時,我並沒有特別感興趣點開,因為網路上已經好一陣子出現各式延伸模仿和哏圖。一直到後來出現各式討論,才知道反骨男孩在模仿裡時「塗黑臉(Blackface)」。
台灣沒有塗黑臉取笑黑人的演藝文化。這是事實。我也不認為影片帶有黑人歧視(不表示台灣沒有種族歧視),但顯然缺乏文化敏感。反骨男孩塗黑臉,碰上Black Lives Matter氛圍,讓他們失去說出自己立場的機會,尤其在國際社會。沒有人會冷靜聽。雖然創作者大可以說自己說華語,預設對象是台灣人。但是,當影片放在公開場合,你很難控制閱聽對象,更何況會使用華語的人不限族裔。
網路上有幾種支持聲音是我很不認同的。
一種說法是強調加納原創者不介意模仿,其他人就沒資格批評。隱含的台詞是,原創者壟斷解釋權,甚至認為非洲黑人才是「正統」黑人。這顯然很無理,就像中國漢人不代表住在各地的華人。
另一種說法,是指出固有的塗黑臉文化,其中著名例子是包青天。包拯有黑臉最初不是基於皮膚黑,而是作為鐵面無私的黑色文化象徵。就如
京劇臉譜裡的黑色,也是意指直爽剛毅等性格較多。一般所謂「扮黑白臉」的黑臉,也是嚴厲的一方。唯有脫離原有背景,黑人/黑臉,才能進行「有趣」的動作。只有一種方式合理化嚴肅的人進行搞笑的動作,叫反差萌。
反骨男孩拍的
另一支影片提到,如果原始影片裡的人是綠色,他們也會塗綠色,所以與黑人無關。我相信的確是如此的。如果爆紅的影片要其他膚色(但我懷疑,若原創白皮膚是否會塗白,或是只有白色以外的顏色,才會成為模仿的重點特徵),也會引起模仿。問題是,如果不是黑皮膚,會爆紅嗎?可能會,也可能不會。就像仍有不少人使用的「黑人問號」,如果不是黑人露出疑問又帶有滑稽的表情,還會引起注意嗎?可能會,也可能不會。
在經典的
維大力廣告裡,黑人伊馮連續無法準確說出「維大力」這三個字,是借外國人無法正確發音的形象,重複唸品牌名字,加深大眾印象。這裡的滑稽就不在黑人,而是「外國人」的身份。
在與台灣完全相反的文化脈絡裡,馬來西亞也出現塗黑臉爭議。馬來西亞因為歷史與種族結構關係,種族歧視是實際存在,而且是彼此互相如此。不過,引起爭議的電視劇卻可能是另一回事。
電視劇裡爭議的塗黑臉角色。翻拍自Malay Mail.
引起爭議的 Dayang Senandong,翻拍自1965年的同名電影。
電影劇情講述公主Dayang被黑皮膚的人詛咒,出生時黑皮膚。父親將王位交由兒子Iskandar,帶著Dayang隱居他處。時間流逝,某國王子偶然來到隱居處,已有婚約的王子,聽見公主美妙聲音一聽鐘情,迎娶後才知道公主是黑皮膚,身為錯愕。太后厭惡Dayang的黑皮膚,命人將已懷孕的公主殺死。
從者於心不忍,以動物偽裝屍體,隱匿他處。Dayang的兄長,已當上蘇丹的Iskandar恰好經過,兄妹憑著信物相認。此時傳出丈夫被原婚約方的國家攻打和綁架,Iskandar協助妹妹帶兵救夫。就在過程裡,兄長與妹夫的原婚約者相愛,同時順利救出妹夫。至於公主Dayang,在生下嬰兒後,詛咒順利解開,恢復原來膚色。
這個劇情無愧於半世紀以前的作品類型,充滿馬來傳統敘事作品裡的固有元素。
電影裡的黑皮膚與種族歸類的黑人無關,但隱含黑皮膚被社會所厭惡的形象屬於膚色歧視(colourism)。黑色是被詛咒的顏色。是否能有膚色以外的設定?大概可以。生小孩後恢復原貌,就有點像青蛙王子套路,必須找到相愛的人才能解開詛咒。將黑皮膚和異物種放在一起,更可以看出當中的問題。
馬來西亞屈臣氏在2017年的一支廣告就屬於膚色歧視。廣告自稱延用Dayang的設定:一名聲音甜美的女性,在掀開頭巾後,出現黝黑的臉部。隨後表示是試探在場反應,洗臉後才展現原貌。當時以屈臣氏道歉結束。
Oh my gosh 是原片字幕。銷售盥洗和美妝產品的屈臣氏會出現這樣的廣告,未必是偶然。
目前有兩萬多人
聯署要求停拍Dayang Senandung,但我認為說Dayang Senandong是種族歧視有點超譯,即便種族歧視實際存在。
Black Lives Matter在馬來西亞並沒有激起太大的反思漣漪。MGAG的
諷刺貼文,「不要將房子出租給黑人」是實際發生的事,「黑人」包括印度人。
近年,臉書上許多提到種族歧視遭遇的貼文常會引起大量共鳴。雖然要真正彌補還有很長一段路要走,但在新世代還是較有希望的。
發生在台灣和馬來西亞的塗黑臉事件,分屬兩個不同情境背景,與此同時,兩國也與美國的塗黑臉文化不同。單純移植文化批評,不只錯意,甚至會掩蓋各自原有的,應該被掀開探討的問題。